显德元年,世宗柴荣即位,以姑表兄李重进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 ,妹夫张永德接任殿前都指挥使,分掌侍卫亲军和殿前亲军。李重进、张永德本以姻亲之故,在数年间不次擢升,但后来都在战争中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在决定后周生死存亡的高平之战后,李重进以战功加使相衔,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母福庆长公主追封燕国大长公主;而张永德以战功加检校太傅,授义成军节度使,妻寿安公主进封晋国长公主 。
李重进与张永德能力相当,岁数接近,就连资历都差不多。非常奇妙的是,老实人张永德有一个特殊的毛病,那就是对上司非常恭顺,堪称忠心不二;对下属仁慈宽厚,非常有德有量;可是对与他平级,资历威望权力都相差不多的人,他就变得心胸狭隘毫厘必争。李重进跟他旗鼓相当,张永德利用所有的机会,一直在柴荣耳边打小报告。
柴荣还京不久,张永德表奏李重进停留怠缓,不肯进兵,实有反叛之心。柴荣闻奏对众臣道:“知臣莫若君。李重进忠勤其职,焉有反心?此特张永德之捕风捉影耳。朕若下诏慰谕,反启其疑,莫若故为不知,徐观进取何如?”众臣道:“主上之论甚善。”世宗即匿其事不问。
不过李重进军中已知张永德表奏之事,重进乃单骑至永德营中。军士报知永德,永德问道:“他带多少人来?”左右道:“只单骑耳,别无随从。”永德遂出门迎接。重进下马,与永德挽手进营,二人分宾主而坐。永德吩咐部下摆酒款待,李重进从容宴饮。酒至半酣,重进谓永德道:“吾与公乃皇上至亲,为国家大将,同心共济,何用相疑?昔战国时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人皆慕其义;今吾与公,幸得相与笑谈,敢不效蔺、廉之风、而多所猜忌耶?”永德拱手道:“小弟之过,今知罪矣。”由是,二人冰释前嫌,两军亦各相安。有诗为证:
单马趋营智识高,
一时论说怨顿消。
心交义合相欢洽,
应是周王重俊豪。
此时南唐主探听张、李二将交怨,与群臣商议用反间之计,密将蜡书送与重进。重进拆开观之,其书云:
将之有权无权,只在时势。今闻足下受周主之命,屯兵泰州城下,以绝南唐饷运,城孤势殆,果幸计也。然吾守将刘仁赡,有匹夫不夺之志,且城中府库充足,婴城以守,虽来百万之师,未易窥也。近闻张永德心怀私怨,致书于朝,言足下停兵不进,似有阴谋。朝廷闻之,宁不疑乎?一朝兵权削去,放居散地,诚匹夫之不若矣。何如拥兵自守,为子孙之计之美也?不然,若肯倾心投款,孤当以重镇封足下,决不相负。
重进看罢书,勃然大怒道:“竖子此谋,欲反间吾君臣耶?”遂斩来使,以书呈报世宗。世宗大喜,谓群臣道:“重进不负于朕,斯言信矣。”群臣皆称贺。范质奏道:“帅臣忠勤若此,何患南唐不灭乎?陛下但俟捷音而已。”世宗乃加授李重进为青州节度使,下诏在外将士,各宜用命。使臣颁旨,赴各军宣示。
却说周兵围攻寿州,经年不下,转眼间已是显德四年,寿州城中渐渐食尽,有些支持不住,刘仁赡连日求救。齐王景达尚在濠州,闻报寿州危急,乃遣应援使许文缜,都军使边镐,及团练使朱元等,统兵数万,溯淮而上来援寿州。各军共据紫金山,列十余寨,与城中烽火相通;又南筑甬道,绵亘数十里,直达州城。当下通道输粮,得济城中兵食。
李重进召集诸将当面嘱咐道:“刘仁赡死守孤城,已一年有余,我军累攻不克,无非因他城坚粮足,守将得人。近闻城内粮食将罄,正好乘势急攻,偏来了许文缜、边镐等军,筑道运粮,若非用计破敌,此城是无日可下了。今夜拟潜往劫寨,分作两路,一出山前,一从山后,前后夹攻,不患不胜。诸君可为国努力!”
众将齐声应令,时当孟春,天气尚寒,重进令牙将刘俊为前军,自为后军,乘着夜半时候,严装潜进,直达紫金山。
唐将朱元也虑重进夜袭,商诸许文缜、边镐,请加意戒备。边、许自恃兵众,毫不在意。元叹息回营,惟令部下严行巡察,防备不虞。三更已过,朱元尚未敢安睡,但和衣就寝。目方交睫,忽有巡卒入报道:“周兵来了!”
朱元一跃而起,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得妄动,一面差人报知边、许二营。许文缜、边镐已经熟睡,接到朱元军报,方从睡梦中惊醒,号召兵士出寨迎敌。周将刘俊已经杀到,一边是劲气直达游刃有余,一边是睡眼朦胧临阵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难辨,前队的唐兵已被周军乱斫乱剁杀死多名。边、许两人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出敌。不防寨后火炬齐鸣,又有一军杀入,当先大将正是李重进,吓得边、许心胆俱裂,急忙弃营逃入旁寨。
朱元保住营帐无人入犯,惟觉得一片喊声震天动地,料知边、许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营,自率部将时厚卿等出营往援。巧值李重进跃马麾兵蹂躏诸寨,朱元大吼一声率众抵敌,与周军鏖战多时杀了一个平手。边镐、许文缜见朱元来援,稍稍出头前来指挥。重进恐防有失,与刘俊等徐徐退回,朱元也不追赶。惟与边、许检查营盘。边、许二营伤数千人,粮车失去数十车,朱元寨不折一兵一卒。朱元向边、许冷笑数声,回营安睡去了。
刘仁赡闻边、许败绩,倍加愤悒,致书齐王景达,请令边镐守城,自督各军决战。景达复书不从。仁赡懊闷成疾,渐渐不能起床。少子崇谏恐父病垂危,城必不守,不如潜出代父降周,还可保全家族。乃乘夜出城,拟泛舟渡往淮北,偏被小校拦住执送城中。仁赡问明去意,崇谏直供不讳。仁赡大怒道:“生为唐臣,死为唐鬼,汝怎得违弃君父私出降敌呢!左右快与我斩讫报来!”
左右不好违令,只好将崇谏绑出,监军使周廷构高呼刀下留人,驰入救解。仁赡令掩住中门,不令廷构入内,且使人传语道:“逆子犯法,理应腰斩,如有人为逆子说情,罪当连坐。”
廷构闻言且哭且呼,并没有人开门。慌忙另遣小吏向仁赡夫人处求救。仁赡夫人薛氏蹙然与语道:“崇谏是我幼子,何忍置诸死地。但彼既犯令,罪实难容,军法不可私,臣节不可隳,若宥一崇谏,刘氏一门忠孝至此尽丧,尚有何面目见将士呢!”【夫妇同心,古今罕有。】说着,更派使促令速斩,然后举丧。众皆感泣,周廷构独说他夫妇残忍,代为不平。
李重进听到消息也为感叹。部将多有归志,谓仁赡军令如山,不私己子,更有紫金山援兵,虽败未退,看来寿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请班师,姑俟再举。重进不得已出奏,候旨定夺。
柴荣得重进奏章,犹豫未决。适李穀得病甚剧,给假还都,周主特遣范质、王溥同诣穀宅,问及军事进止。李穀答道:“寿州危困,亡在旦夕,盖御驾亲征,将士必奋,先破援兵,后扑孤城。城中自知必亡,当然迎降,唾手便成功了。”
范质、王溥还白周主,周主再下诏亲征。仍命王朴留守京城,授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带领战舰数十艘,自闵河沿颍入淮,作为水军前队,自己亦坐着大舟,督率战舰百余艘,鱼贯而进,端的是舳舻横江,旌旗蔽空。
先是周与唐战,陆军精锐非唐可敌,惟水军寥寥,远不及唐,唐人每以此自负。至是见周军战棹顺流而下,无不惊心。朱元留心军事,探得周军入淮,便登紫金山高冈,向西遥望,果见战船如织飞驶而来,或纵或横,指挥如意,也不禁失声道:“罢了!罢了!周军鼓棹如此锐敏,我水军反不相及,真是出人意料了!”
说着,那周军已临紫金山。周主躬擐甲胄,带着许多将士陆续登岸,就中有一大将威风凛凛,龙颜虎步与周主相似。有将校曾经战阵认得是赵匡胤,随即报明。朱元即下冈至边、许寨中,与二人语道:“周军来势甚锐,未可轻战。我军应该守住山麓,相戒勿动。待他锐气少衰,方可出与交锋。”
许文缜道:“彼军远来,正宜与他速战,奈何怯战不前!”言未已,即有军吏入报道:“周将赵匡胤前来踹营了!”
许文缜立即上马领兵杀出,边镐亦随了同去,独朱元留住不行,且语部曲道:“此行必败。”
果然不多时,边、许两军狼狈奔回,各说赵匡胤厉害。朱元微哂道:“我说周军势盛,不便力争,两公不听忠告,乃有此败。”
边、许不肯认错,还埋怨朱元不救。朱元道:“我若来接应两公,恐各寨统要失去了。”说罢愤然回营。
许文缜因此痛恨朱元,密报陈觉,请陈觉表求易帅。陈觉上书弹劾,诬朱元如何骄蹇,如何观望。李璟信觉疑元,另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元。守忠至濠州,陈觉遂召朱元诣濠州议事。朱元料有他变,喟然叹道:“将帅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断送了。我迟早总是一死,不如就此毕命罢!”
说着拔剑出鞘,意欲自刎。忽一人突入把剑夺住,抗声说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贵,奈何为小人而死!”
不知朱元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