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想知道？”那个被光芒笼罩的人，面容在光晕中模糊不清，只有那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射入顾俊的心底。
“因为，”顾俊无力地笑着，“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放弃过去一直相信的事情吧？”
那人蹲下身来，他身后的光芒让顾俊无法睁开眼睛，但那个声音却清晰无误，仿佛从天际飘落：“没错，我的脚被一个人束缚在了尘世中，她的名字叫做卓玛拉姆。”光线变幻，顾俊感到那人的目光第一次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他听见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久违的熟悉：“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桑杰。”
桑杰？桑杰是谁？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桑杰丹增？顾俊感到心中的那层硬壳开始裂开，碎片一片片脱落，被深深埋藏已久的记忆开始清晰地浮现。那是一片湖水，一座雄伟的山峰，或者是高空中飞翔的雄鹰身上随风竖立的羽毛。这一切似乎已不再重要，记忆在蜕变，那人身上的光芒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角落，尘封已久的故事重新焕发生机。
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他的头无力地埋进冰冷的雪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对雪山的难以言喻的迷恋，终究，是落在了这里。
风云变幻，日月轮回，岁月迅速倒流，顾俊感到自己的血肉和思绪都在历史尘埃中随风消散，灵魂逐渐回归千年前的那个身体。在再次睁开眼之前，他已经隐约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桑杰，桑杰丹增，你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把香油添上！”一声呼喊传来，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顾俊睁开眼，深邃的蓝天仿佛要压下来，天空中的低云，云下的雄伟雪山和碧绿湖水，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曾经的亲身体验，千年时光中的记忆，此刻完全恢复。是的，在很多年前，世界上还没有顾俊这个人，他叫桑杰丹增，是当惹雍湖畔，喇尔扎错部族中，一名伺候山神扎西吉的神侍。
“桑杰，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傲慢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稚嫩，桑杰懒洋洋地朝说话的人望去，那是采妙，有着汉人血统的公主卓玛拉姆的贴身使女。
“听见了，听见了，这不是正要去吗？你急什么？”桑杰慢吞吞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添香油这种事，为什么要我来做？我是神侍，不是伺候祭司的侍童。”
采妙斜眼看着他，鼻子里不屑地嗤笑：“神侍？你见过扎西吉几次，传达过什么神谕？就自称神侍了？你都十四岁了，如果再不见山神的真身，就不要告诉别人你是神侍，连当惹雍湖里的银鱼都会笑你的。”
桑杰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在喇尔扎措人中，有人在十五岁之前能见到神的真身，起到沟通人与神的作用，这样的人被称为神侍。神侍并非能见到所有的神，作为山神扎西吉的神侍，桑杰只能见到扎西吉的真身。几千年来，整个族群中，只有头人的公主卓玛拉姆受到了天神的祝福，能看见所有的山神和湖神，别人自然不能与她相比，尤其是桑杰。
三岁那年，桑杰被选为神侍，因为在测试中他准确描述出了神庙中，普通人看不见的山神莲座。然而与其他神侍不同，桑杰从未见过扎西吉。无论是在神生之夜，还是在月亮升过达尔果山顶的夜晚，这些山神和湖神照例要来为族人降福的时刻，其他所有神侍都能从各自侍奉的神那里得到启示，唯有扎西吉，从未在桑杰面前显露过一言一语，甚至一丝头发。虽然族中的长老和头人并未多说什么，但族人们暗中嘲笑他是被扎西吉摒弃的神侍，这一点桑杰心知肚明。
这多年来，桑杰一直将这件事视为自己最大的心病，如今被旺秋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他自然感到面子挂不住，尴尬得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一味地大声反驳：“你胡说，你懂什么，你不要乱说。”
“乱说？我乱说吗？”旺秋鼻孔朝天，根本不屑与他多费口舌，傲慢地指使他：“还不快去把香油添上，不能得到山神的欢心，你自己也不去想办法，唉……”她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都替你着急。”
“旺秋，你又在欺负谁呢？”一个清亮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旺秋和桑杰转身一看，果然是那位年轻高贵的女子，身着天青色的藏袍，腰间系着五彩斑斓的氆氇，长发辫成无数细辫，发间点缀着白色的格桑花，正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
桑杰连忙躬身，垂手过膝，恭谨地问候：“天神赐福的公主，卓玛拉姆，祝您永远安康吉祥。”
旺秋却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卓玛拉姆身边，“谁说我欺负人啦，我不过是让这个懒家伙赶紧起来干活嘛。”
卓玛拉姆没有理会她，而是走到桑杰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你也是个神侍吗？”
“是的，美丽的公主，小人也曾蒙天神赐予过浅薄的福分，有幸成为神侍。”桑杰连头也不敢抬，声音激动得直发抖。
卓玛拉姆微微皱起眉头，她年轻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桑杰，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眼神无辜的旺秋，轻轻摇头，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话？难道你们刚才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桑杰不明白她的话意，但他感觉到公主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的心跳加速，腰弯得更低，几乎触及地面。感觉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旺秋紧张得不敢动弹。虽然他们都是神侍，但桑杰深知自己与卓玛拉姆之间的差距。人们都说，卓玛拉姆是几千年来最受天神眷顾的公主，在族人的心目中，除了达尔果的八位山神和拉珍玛女神外，卓玛拉姆应该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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