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卓玛拉姆并没有像采妙预期的那样责备她，反而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采妙心里一沉，笑容渐渐消失，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卓玛的袖子，“卓玛，卓玛，你怎么了？”
“啊，”卓玛拉姆恍然回过神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挣开采妙的手，强笑道：“没有，我没事。”一边说着，她起身招呼过牦牛，“采妙，你先回去吧，我想四处走走。阿爸要是问起……”她沉吟了一下，有些赌气地说：“就说我今天不回去了。”
“啊？”采妙目瞪口呆，“不回去了？那怎么行呢？头人肯定会怪罪我没有跟好你的，你……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
卓玛拉姆根本不理她，口中发出叱喝声，那牦牛似乎很有灵性，四蹄发力，迅速跑开了。
牦牛在奔跑中颠簸不止，卓玛拉姆紧紧攥着缰绳，仿佛那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根稻草。带着雪山气息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带来一片清凉。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中清新的味道，任由发丝在脑后随风飘扬。风中的寒意，是否也带着扎西吉的气息？思念如同凛冽的风，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平静，只能通过飞奔来排遣这份情感。
自上次与扎西吉见面以来，已经快一个月了。扎西吉说只是去天界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但自此之后便音讯全无。难道真如汉人所说，天界的时间与凡尘不同？她不知道答案，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曾爱上一个来自天界的神。
寒意随风而来，将卓玛拉姆紧紧包裹，从她的领口和襟头渗透进衣下，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发出一声哨声，牦牛立刻停下脚步。太阳渐渐沉入雪山背后，夜色开始降临。
卓玛拉姆跳下牦牛，轻拍着它的背，让它在她身边坐下，她则靠在牦牛身上，从它身上汲取温暖。她深深叹息，这里没有人，空旷而宁静，没有人会来打扰她，也没有人会拿那些她不愿意的事情来逼迫她。
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个月啊。各种消息从那曲、从拉萨不断传来，长老们日以继夜地开会，揣测研究赞普一道道命令诏书中的含义。远方的吟诗老人弹着弦子，将念青唐古拉最新的旨意传唱给族里的祭司们。卓玛拉姆眼睁睁地看着长老们天天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如果他们顺从了赞普的意思，也许昔日的荣耀能够重归喇尔扎措；如果惹怒了念青唐古拉，也许灾难就会降临到族人的头上。
她预感到巨大的风波即将来临，却无能为力。长老们看着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暧昧不清，每个人见到她，都小心翼翼地笑着，察言观色，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拉萨，提起那个即将成为吐蕃王后的大唐公主，然后话题一定会转到她那从大唐来的祖母身上。开始有人不断地在她面前描述传说中大唐的繁华盛世，仿佛是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要与那繁华沾点边。祖父一辈的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频繁提起喇尔扎措曾经的荣耀，传说一个接一个，那个时候，连念青唐古拉都要对族长以礼相待。追忆过往之后，总会别有意味地笑着对她说，喇尔扎措的未来，就都靠你了。
卓玛拉姆心中的惶恐如同蔓延的蔓草，不断滋长。他们的意图如此明显，却无人愿意直言，高原的子女，难道不应该是坦诚豪爽的吗？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变得如此讳莫如深。
从小到大，这片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不安。她不明白，一个从遥远地方嫁到拉萨的大唐公主，为何会让亲人变得如此陌生。在人群中，她总感到强烈的孤独，因此宁愿独自躲进旷野，也不愿回去。
她抬起头，望向深邃的青天，一声声呼唤着那个名字：“扎西吉，扎西吉，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如果说族人们的转变让她感到不安，那么扎西吉的音讯全无则让她无法控制地焦虑。为什么他一去不回，这么多天，甚至都不曾出现在梦中？
她合上眼，那个名字仍在唇齿间徘徊，“扎西吉，为什么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如果你再不回来，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眼中泛起酸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风向突然改变，身后给她温暖的牦牛不安地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卓玛拉姆听见另一个声音的叹息。她回头，看见在渐渐暗淡的天光中，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卓然而立，从雪山上来的风在他身边回旋，最后一缕阳光被折射得七彩斑斓，如同漫天云霞，将他，和这滚滚尘世隔绝开。
卓玛拉姆站起来，远远望着，一时间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他披着神界的光芒，回来了。然而却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陌生。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神和人的距离，在他们之间如此清晰地横亘着。
“你……”她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只能直直地盯着那个人。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敞开怀抱，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深处。
“出什么事了？”最终还是卓玛拉姆先开口。她咬着下嘴唇，静静地等待答案。
扎西吉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突然跌倒在地上。卓玛拉姆惊呼一声，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卓玛……”扎西吉捉住她的手，却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我……从天界回来了。”
卓玛拉姆的心一沉到底。他曾经说过，要想天神请旨，娶她做新娘。这次上天界，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卓玛拉姆冰雪聪明，听到这句话，已经大概揣摩出了事情的端倪。“天神不愿意给我们祝福？”
扎西吉苦笑不语。事情比她的猜测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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