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来。”坐在火堆后的族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卓玛拉姆依言过去坐下，将自己的面孔隐藏在白烟之后。
长老们相互使着眼色，却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卓玛拉姆冷眼旁观，心中不禁沉到了底。
头人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他拉过女儿的手，惊讶地皱了皱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在外面坐着冻着了吧？采妙怎么做事的？”
卓玛拉姆抽回手，一边放到火上去烤，一边低声回应：“没事，一会儿就暖和了。”
“嗯。”族长递过去一碗酥油茶，“喝了暖暖身子，要是生病了可不好。”
卓玛拉姆接过碗，凑到唇边。族长却没有了下文，只是一味用松枝拨着火堆，弄得火花四溅，发出嗤喇喇的声响。
等了良久，布麦大叔第一个沉不住气，催促道：“头人，你倒是说呀。”
“啊？”族长仿佛刚刚从沉思中惊醒，环顾了一圈长老们期待的目光，终于下定决心，“卓玛，拉萨来消息了，已经选了你去大唐公主的身边。”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卓玛拉姆淡然处之，喝干了酥油茶，将碗轻轻放在身旁的矮桌上，低声但坚定地说：“我不去。”
一阵惊讶声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响起，族长刚刚端起的青稞酒碗停在半途中，刚想说什么，手一抖，倒有一半泼了出来。“你说什么？”
卓玛拉姆轻轻挥手，驱散面前缭绕的白烟，双目生光，环视一圈，与每个人对视片刻，她那不容置疑的目光让众人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她这才清晰地说：“我不离开喇尔扎措。”
气氛突然间凝固了。长老们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抗拒，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清楚、明白、干净利落地表达出来。族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卓玛那清冽的目光下，他一怔，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以后再说吧。”
卓玛拉姆原本准备与长老们对峙到底，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向诸位长老及族长施了一礼，直到离开房间，她仍然感到有些迷茫。
“卓玛拉姆公主……”一个谨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桑杰？”卓玛拉姆面上露出一丝迷离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看到他，她心中涌起一阵锐利的疼痛，这个少年的神侍身份不断提醒着她想起那个人。她的目光转向远处的雪山，身体在寒风中瑟缩，只有心口的方寸之间，还留有一点温暖。
她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桑杰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走开，还是留下。想了想，他才硬着头皮说：“拉萨的消息，我们都听说了。”
“你们？”卓玛拉姆问。
“我和……扎西吉。”桑杰一边解释，一边偷眼瞧着卓玛拉姆的脸色。扎西吉再也没有离开过喇尔扎措，如今他也能像其他神侍那样与自己侍奉的山神沟通了，甚至，更密切。他不必等到固定的日子，只要体力足够，胆子够大，那个年轻的神祗就总是立在雪山之巅，向族人的居处遥望。
寒冷的月光映照着卓玛拉姆雪白的面色。过了许久，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扎西吉有什么吩咐？”
桑杰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垂首看着脚下：“扎西吉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您以身为喇尔扎措人而自豪，他说您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的。”
“是吗？他这么说……”卓玛拉姆仿佛只会微笑了，任何其他的表情都被掩藏在了最底层。意料之中的答案，态度却说不出的生疏，让她微觉失望。只是，这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有什么好失望的？思绪转到这里，微笑变成了苦笑。“你替我给他带句话，”她咬着下嘴唇一字一字地说：“你告诉他，我不会离开，除非……”除非什么，却没有说下去，只是挥挥手，意兴阑珊。
桑杰见她没再说什么，手垂过膝，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开。
新月如钩，清冷地悬在山岗的上方，细若游丝的月光丝丝缕缕落在山坡的背面，照得草地上白光如霜。当惹雍湖水无声拍打着山坡下的湖岸，暗色的湖面宛如无底巨洞将仅有的一点微弱月光吸食殆尽。山坡上立着一个身影，有些出神地望着一团漆黑的湖面，风掀起他的袍角，一下一下跳动着，反复起落张扬，果断坚决，不见一分毫犹豫。
桑杰走到那人身后立着，没有发出声音，他却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问道：“怎么样？”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他回过头，语气略带严厉：“怎么了？”
桑杰扑通一声跪倒，匍匐在他的脚边，身子瑟瑟发抖，“我不能……念青唐古拉大神，我说不出口。”
在念青唐古拉的眼中，一道寒光如冰刃般闪过，他的面容平静如古井，微微点头，语气冷淡：“这不怪你。”
桑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祈求之色：“能否宽恕他们？卓玛拉姆一直深受天神的宠爱，她在我们心中，几乎与神无异。您对扎西吉的器重，也是众所周知的。他可是您最信任的部下。能否让他们……”
“神与人，岂能相提并论？”念青唐古拉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打断了桑杰的话语。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人神有别，这是不可逾越的天规！你可知道，违反天规的后果？”
桑杰急切地追问：“但是，您不是也常说，扎西吉是您最得力的助手吗？为何非要如此逼迫他呢？”
念青唐古拉淡淡地回答：“若他不能遵从天神的旨意，不能保持神的威严，我又怎能确信他会听从我的命令，忠实地执行我的旨意呢？”作为山神，大地的子嗣，他没有天神的超然，却多了几分傲慢与冷酷。“我又怎能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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