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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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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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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那年妈妈离开我,留下的只有模糊的记忆和一只狸花猫。

这只猫似乎只存在于我的世界中,其他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倒不如说是无人在意。

不久爸爸带我去西安定居,我带上猫,有了新家。新家里除了气派的家具和吃不完的零食,还有一个漂亮阿姨和高大的男孩儿。

爸爸教我,叫妈妈,叫哥哥,说普通话。

漂亮阿姨听我叫妈妈会笑,后来爸爸去工作,她便不笑了。

高大的男孩儿听我叫哥哥会递给我糖,就算爸爸去工作,他也一样喜欢我。

哥哥说小猫的名字不特别。

我说,它叫猫猫是因为我妈妈喜欢那样叫它。

哥哥不讲话,他给猫猫喂饮料,猫猫喜欢喝脉动。于是它有了新名字,猫脉脉。

脉脉可爱,好动,香香软软,是我在西安除宋晴外仅剩的伙伴。

幼儿园离家不远,脉脉总送我到校门口才停下,直到看不见我才离开,如果保安不拦,脉脉一定是永远追随我的。

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情,别的小孩都是家长接送,而我有一只小猫护送,猫是一种高贵优雅,又十分威风的动物,猫不惧怕老鼠,甚至能将老鼠收入腹中,而家长却不一定可以做到。

我长大了些,开始与那个漂亮阿姨不共戴天,她是我后妈,不是我妈妈,她总是想方设法谋害脉脉,挑拔我和家人的感情。

我六岁时,脉脉患眼疾,它见不得朱红和艳红。

哥哥无意间将这一消息告之后妈,隔天家里便出现一个身穿艳丽红裙的女人。

脉脉低吼着扑向她,她满屋跑,脉脉满屋追。

后妈表情惊恐,尖叫着躲避,我不敢上前,只是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脉脉。

脉脉一头撞在沙发腿上晕过去,送进宠物医院才醒来。

后妈什么也没说,将客厅的监控视频调给爸爸和哥哥看,当手机放在我面前时她开口

“你猫养得好啊,专挑心疼你的人咬!”

“你明明知道脉脉它不喜欢红色!你还穿那么红的裙子!”我奋力为脉脉争抢清白。

“穿什么是我的自由,管它一只猫干什么?它这种低级动物什么都不懂。”后妈毫不在意,说的话轻飘飘地,飘了好久好久。

“它什么都懂!你从来没有红色的裙子,你从来不喜欢红色,你也不喜欢脉脉!”我的崩溃和愤怒溢出双眼,脉脉它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懂,但它至少懂得怎么爱我,怎么给予我爱,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会不会好好讲话?你闹腾什么啊?!一点礼貌都没有!那猫怎么攻击妈妈,你不是全程看着吗?!”爸爸冲我发脾气,整个医院我只听得到爸爸的声音,我知道他们都认为我是坏孩子。

我愿意为脉脉做坏孩子。

“那都是她自找的!她不是我妈妈!她讨厌脉脉,更讨厌我!”其实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脉脉受苦都是因为我,如果脉脉是哥哥的心上猫,那么它也会是爸爸妈妈的心上猫。

可脉脉是我的心上猫。

爸爸讲,我以后再敢顶撞大人,就不准我再见到脉脉。

我为脉脉也为我自己哭了好久,也只敢将头埋在枕头里,边哭边窒息。

渐渐我迷恋上窒息的感觉,每次窒息,我都感到释放,轻松,大脑真正地放空享受。

这可能是我后来变成受虐者的原因之一。

只有哥哥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在爸妈工作日偷偷将快要康复的脉脉接回家,还买了很多玩具,给放学回家的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脉脉不再活泼,它总眯着眼卧在我床上,只有吃饭和如厕肯活动一二,却也只是简单走走,但它依然可爱,至少在我眼里。

只有我察觉到脉脉的变化,我或许觉得自己和它同病相怜,也变得不爱讲话,不爱活动,喜欢发呆。

爸爸终于察觉到我的变化了。

“哥哥不是把猫接回来了吗?你怎么还不高兴啊?整天板着脸想给谁看?!”爸爸把筷子摔在桌上,我身子一抖,哥哥见我,随即开口

“爸...”哥哥想替我说话,后妈却轻拍哥哥手腕。

“还是把猫送走吧!又难收拾又费钱!”她知道脉脉对我很重要,于是想方设法让我失去脉脉。

“不行!”这是接回脉脉以来,我说过的最大声的话。

“什么时候论到你说话了?你是真不想养猫了是吧!”爸爸瞪着眼,样子想把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吃下去,包括我,包括脉脉。

“养脉脉真的没花钱,它吃的都是我的饭,玩具是哥哥给的,脉脉的一切都是我收拾的,一点也不脏,根本不麻烦的,脉脉是我的家人,你们不能送走它,它走了就没人送我上学,没人陪我长大了,求求你们了,我只要脉脉留下来...”我带着哭腔和闪在眼边迟迟不敢落下的泪水着急地祈求,生怕有人打断我。

“说的好像它能护你周全一样,”后妈翻我一白眼

“它能!”话说出口,眼泪可算划下脸颊。

“痴人说梦!”爸爸说罢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哥哥看着我,随即说道“脉脉...”

话还没说出口,后妈就打断他。

“吃排骨,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才能跟上营养,看我儿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哥哥看着碗里多出的几块排骨,思考着什么,罢了夹起碗里的青菜,又放下,“脉脉挺好的,没必要送走,医药费是我出的,也不多。”

“明天把猫送去舅妈家。”爸爸说罢,家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再也吃不下,匆匆扒了几口就回房。

晚上洗完澡,脉脉卧在我枕边,和我面对面。

“脉脉,你睡着了吗?”我轻声问。

脉脉纹丝不动,像座雕塑。

我以为它睡了。

“好吧,”我讲完,眼泪重重地打在枕头上,脉脉听见了似的,喵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我擦去眼边的泪水,挨脉脉近了些“你听见他们晚饭说的话了吗?”

“喵~”脉脉将头往我脸边奏,我的鼻息打在它松软的毛上。

“舅妈很温柔,妹妹也很好,她们都会对你好的,你不用害怕。”我用被子蒙住嘴巴,我实在不想让脉脉知道,我很伤心很伤心。

脉脉没有动静。

“舍不得我吗?还是舍不得我的床?我知道你在医院那几天睡不好,我也好想你好想你。”我将脉脉揽进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脉脉的喵声长而缓,轻而柔,直到我进入梦乡。我不知道它那晚是否失眠,它一定同我一样伤心。只是天黑,我们看不见彼此的泪。

第二天一早,哥哥受命潜入我房间,趁我睡着将脉脉抱走。

我早就醒了,听着哥哥的脚步声,预感他的每一步。脉脉也像我一样装睡,哥哥的计划施行的异常顺利。睁开眼,床上只残留几根猫毛,还有它淡淡的味道。脉脉走了,我发呆放空的意义完全变了。

大脑反复提醒我,脉脉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并不是永别,我放学直接去舅妈家就好了,再也不会有人穿红裙子给脉脉看了。

可脉脉离开了我,它也会伤心,不是吗?

它或许真的不懂,它只知道离开了主人,来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不能像主人一样懂它,没有主人那么爱它。

一只猫一生只认一个主。

浑浑噩噩熬过一天,我飞奔出校门,却看见那个女人。

她满面春风,一袭红裙。

她冲我笑,我皱着眉走到她面前。

步子缓慢,沉重。

她准没好事。

“你那猫死了,已经火化了,骨灰扬江里了,我老公让我带你去买个蛋糕安慰你一下,我知道你板着脸是给我看的,我从来不跟你计较。”

“你哪个老公?”我说罢,周围人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

“你这死孩子!怎么不跟你那猫...”她焦急地辩解“当然是你爸啊!我只有他这一个老公!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都这么大了!”

“哦,那你记住我一年级。”我瞥她一眼,扭头步调加快将她甩开,留她一人在原地,只远远望见人群中的她疯狂蹬着高跟鞋对着电话喊着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管。

但。

脉脉现在在哪里?

在江里,在小鱼的肚子里。

脉脉没吃过活鱼,活鱼也没吃过活脉脉。

脉脉变成很多个脉脉,同灰尘那样细小,在江里变成小鱼的晚餐。

我比平时早到家半小时,平时脉脉接我回家,要过很多个夏天才能到家门口。

和脉脉一起,永远不变的街道永远有趣,每天都走在同条街上观察不同的行人,脉脉会记住他们身上的味道,但它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见最不起眼的我。

我是脉脉的全世界。

现在我对谁都不重要了,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全世界。

没有任何人愿意什么也不做,只是早上送我去幼儿园,在家等我一整天,提前去接我放晚学,在回家的路上听我叙叨幼儿园发生的无聊事,因为太无聊所以会被不是很无聊的旧路上的新面孔吸引,将它记载在大脑里的路人档案中,晚饭仅仅是我吃剩的和饭菜和些许味道不佳的零食,临睡前会被我问一堆无聊的问题,还必须回答,不然我会一直问下去,直到得到那声“喵一一”随后我们在梦中开启无边际的欢乐,第二天准时醒来骚扰我,吃过早饭,送我去幼儿园

脉脉是只猫,但它远远超过我生命中的很多人。

晚餐,很安静,我没有给脉脉留饭。

晚安脉脉。

睡前向脉脉道晚安,我永远不会改。

只要我还记得脉脉,它就不是真的离开。

我就没有失去它。

往常受到委屈,我会告诉脉脉,它总是喵喵喵像是替我泄愤,我听见它暴躁的喵声,总会笑着安慰它没事。

脉脉走后,埋头窒息的痛哭,代替了倾诉。

脉脉,如果我现在说,你还听得到吗?

亲人的离世,往往不是短暂的伤痛,而是一生的潮湿。

我在生活中慢慢抬起有关你的记忆碎片,每拾起一块,伤痛成倍覆盖在我的大脑,我的心脏,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我在痛苦中重新唤醒死在记忆深处的你,我好想抱抱你,哪怕,你以绞心的方式攀枝我每一根神经,我渴望再次寻拾,那只会带给我伤痛带给我绝望的记忆,我想紧紧拥住你,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割离,我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摸索,直到临死,你出现在我走马灯的路程中,与我相赴最后一面,将你藏在手心的最后一块碎片交付在我手中。

你我一生无悔。

十一年后的一天。

那晚八点半,屋外风大,在老家。

想出去吹吹风。

沿河岸走几步,听见鱼跃水声,停步。

驻足,借月光看清了河里的状况。

鱼在呼吸,在拼命,向天跃。

要下雨了。

刚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听见一声猫叫。

长而缓,轻而柔。

我开门进屋。

哥哥在客厅看电视,老家房子隔音不好,我们住一楼,他也听见猫叫声。

“你拿点东西去喂它,它要是再叫下去,咱俩晚上可睡不着了。”哥哥冲我使眼色。

“哦,”我随手抓起桌上面包,开门走出去,一眼瞧见垃圾堆里的猫。

半个月大的,狸花猫。

我将面包掰成小块堆在手心,它不怕人,也或许,不怕我。它十分兴喜地跑来,舔舔我的手指,才开始啃食我手里的面包。

掉地上的不吃。

吃相鲁莽,浪费粮食,和脉脉八杆子打不着。

它时不时抬头望我,嘴角上扬,又低下头匆匆干饭,像是饿了许久。

吃完后,它用仅有我手掌三分之二大的小脑袋轻蹭我的脚踝。

它身上很臭,厨余垃圾的刺鼻味儿。

我在它身边待了一会儿,仅仅用目光陪伴它。

我等腿麻了才站起来,看时间已经十点半,转身走了,没听见它的脚步,我没有回头。

“怎么把它带回来了?”哥哥我回来,坐直了“好小一只狸花,和脉脉好像!”

哥哥给它洗了澡,我的漫画也完成的差不多,整理过后给组长发去,取下耳机,扭头看见床上的猫,与枕边的它对视。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

它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在那儿。

我洗完澡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打着手机灯回卧室,它还没睡,它也不出声。

我也不出声,上床关灯。

“喵呜——”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扭头对上那双眼,听说猫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瞳孔会扩大。

“喵呜—一”它边靠近我,边呜咽着。

我听不懂它在讲什么,但它好像很伤心。

我越发觉得它看我的眼神不对。

我无法一直直视它。

“你不是脉脉。”我挠挠它的头,它用软软的脸蹭我的手,“如果脉脉知道我有新猫了,它一定会生气的。”

我说着,像与脉脉分别的那晚,眼泪成双成倍地落下,好像把我整个人都淹住了,我的肺里全是泪,无法呼吸,我的心在渗血,我在枯萎。

它就那样看着我虐待自己,等我拿开枕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时,对上的是一双冷漠,不理世事的双眼。

“你,不是脉脉。”说罢我扭头蒙被睡去。内心深处那串沉痛的记忆又被唤醒。

我梦见脉脉一爪拍开枕头,蹭掉我脸上的泪,将爪子放在我胸口,感受我的心跳。

那是一双满是爱我的眼睛。

我让哥哥把猫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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