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晚饭，封摇月的噩梦开始了。教礼仪的孙嬷嬷已经在风清院待命，封摇月白天练武、晚上罚站静坐、练习走步的痛苦生活开始了。一个习武之人，要她步步生莲坐态娴静身段柔软，简直是不可思议。何况饭不过三碗小口进食细嚼慢咽这种无理的要求，还有吃饭入席的顺序、座次、对不同人的行礼规范等等，诸如此类繁多冗杂，直把封摇月听得迷迷糊糊。
“少夫人，我教过的公子小姐不计其数，没有一个是主家不夸的。个个都深得妻主、夫君的欢心，你就好好儿地跟我学，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孙嬷嬷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个陆家的少夫人瞧着倒是个乖巧的，就是这副样貌属实吃亏了些，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过于英气了。
“眼神不得直视他人，要自下而上，在夫君面前尤其。切记收敛眉眼，面带微笑。”
“走路的步子太大！手不得摆动，置于腹前安分交握。”
“背挺得倒很直了，就是腰肢还得放软一些，收下巴收下巴！把眉眼底下来！”
“好，就这样了。坐好！不得乱动！”
……
这么一下来，封摇月哪哪都是问题，搞得她都快不会站不会坐了，甚至连走路都是错的。她艰难地小步挪动着，腰部还要尽量柔软不得过于僵硬，活像汉子穿了绣花鞋，哪哪看着都别扭。但孙嬷嬷已经很满意了。跟一些顽劣的公子小姐比起来，封摇月是很听话的。静坐静站都很乖，就是身板太硬挺了全无女性的温婉，甚至还不如她教过的一些小夫郎，为了未婚妻主的欢心大多柔情似水，盈盈柳腰。
她敲了敲手里的教棒，时不时杵着封摇月。好教她放软身段，找找步伐的律动。不得太快，亦不得太慢。
封摇月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回到主室的时候，陆扶清正在书案前看书。封摇月练了会儿内功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她去西门大街吃的都是些小食，晚饭又没吃多少，现在累了一通早就饿了。陆扶清听见她的动静，轻笑一声道：“早知你会饿，晚间吩咐厨房准备了宵夜”
封摇月眼睛亮了亮，“真的？少爷你真好！”
陆扶清：“你才知我好？”
二人坐到桌子上没过一会儿，两份热腾腾的大馄饨和水晶蒸饺就端上来了。封摇月喜滋滋的吃了起来，直觉胃一下子就暖洋洋的。陆扶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吃吗？”
封摇月早把孙嬷嬷说的食不可过急、小口慢咽忘得一干二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感激道“唔……好吃！”
陆扶清看着她欢喜的眉眼勾唇一笑，其实他早知道，封摇月很少吃糖水点心且偏向肉类面食，故而大肉馄饨和水晶虾饺正是她的最爱。
亥时已过，该入眠了。二人洗漱完毕，封摇月这才想起嬷嬷的教导，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温顺道“夫……少爷，该歇息了我来……伺候您”
封摇月很别扭，故而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陆扶清的眸子一亮，温和地握了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道，“是吗？你要怎么伺候我呢？”
封摇月被他揽住的身子有些不自在，老实答道，“宽衣入寝”
陆扶清眼神十分兴味，“嗯？那就麻烦你了”
封摇月应了是，余光只能瞥见少爷微微勾起的唇角，看起来十分愉悦。她回忆着嬷嬷的教导，慢条斯理的帮他宽衣解带，整齐叠好放在一侧，然后给他铺好被子。
陆扶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将封摇月往床上压。
封摇月尽量忽视腰间箍着的手臂，“唔少爷，你不睡觉吗？”
陆扶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是说要伺候我入寝吗？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睡”
封摇月不解，少爷的意思是？她想了想，不由分说的把陆扶清抱了起来。
陆扶清：！！！
他忘了，习武之人最不缺的就是一身蛮力，只是封摇月习惯了控制自己。少爷很清瘦，她毫不费力地就用抱小婴儿的姿势将人慎重地放在床榻上，复又将被子盖好。
陆扶清：“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封摇月：“？”
陆扶清却突然羞怯了……
封摇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少爷，等了会儿就把灯熄了爬到自己的小榻上。因为孙嬷嬷只教夫人和夫郎们端庄自己的礼仪，并不教供人取悦的房中之术。
她在淮安村无人教导这些，这桩冲喜又不需假戏真做，故而这主室内什么春宫图、通房丫头更是没有的。
如今这种事情也只剩她的夫君来教了。
陆扶清哪还愿意自己睡，红着脸叫她上来。封摇月一直是个软面团子，任他搓扁揉圆。虽然觉得不自在也还是由他抱进怀里。少爷现在睡前总要黏乎她一会儿，然后就自顾自地躺到一边去……
封摇月适应性很不错，那阵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一传来，她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浑然不知有人为着对她的怜惜承受了巨大的煎熬……
竖日又是新的一天。两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晚上又一同入寝，封摇月偶感风寒陆扶清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这下二人又得着宣京监请假，一个熟悉的雨夜，陆扶清的旧疾还犯了。封摇月按照之前的法子给他输内力，第二日两人就都病得睡死过去，双双在家躺了几天。
秋闱在即，陆扶清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不得不开始专心备考。时间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府上下也在筹备着封摇月的生辰。
这一日休沐，陆府上下都张灯结彩。陆夫人请了宣都最好的戏台班子，拿出了十足的预算和最好的规格。这里边不止有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江湖元老，更有同陆府私交甚广的大小人物，可谓是大操大办。
此举的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把封摇月领进众人的视野。既将她童养媳的身份捆绑住，又足以显示她对陆府的重要性。封摇月的前程是不可预测的，至少在她未来进入朝局之时有陆府做她最有力的后盾。
当然，这里边也有陆夫妇的一点私心……
封摇月有些紧张，她今日一大早就被五六个丫鬟簇拥起来盛装打扮。穿的是绯红的金丝牡丹锦面广袖襦裙，外搭一条鹅黄色的绸缎披帛，用焕容阁新近的胭脂水粉简单妆点了一下。封摇月的五官过于凌厉，刚开始润色太多始终不得要领，后面终于明白过于浓重的妆面对她过犹不及。
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丫鬟们终于又梳好了繁复的发髻。现在的封摇月可谓是金贵非凡，明艳动人了。就是走起路来头重的跟灌了铅似的，一脑袋的金钗发饰还有不便行动的衣裙简直让她寸步难行。
封摇月时时留意着步摇的摆动，生怕走过了头或者踩了裙摆。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么久的礼仪了，这还只是个开始。一想到外面已经锣鼓喧天的厅堂和络绎不绝的宾客，封摇月开始疯狂回想这几天所学的东西，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孙嬷嬷！速回！救命啊啊啊啊啊！
陆扶清今日也穿得很盛重，鸦青的圆领长袍质地光泽柔软，里头雪白的交领中衣将脖子包裹得一丝不苟，外罩的一件玄色对襟大衫更显他的高大硬朗，一条白玉革带是点睛之笔，勾勒出一截细腰和身形的修长。
少爷本就面如冠玉色若桃花，漂亮自不必说，只是这一套装扮更显得他矜贵清冷，气势逼人。
他温和地握了封摇月的手，慢慢牵着她往主厅走去。
“此前从没见过如此明艳的女子，不想有福娶到了”
封摇月措不及防的听见这么一句，只见陆扶清笑意盈盈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她。她有些害羞地偏过头去，“少爷莫要打趣我”
“你是我夫人，谁敢拿你打趣？”
陆扶清留恋着她脸上的红霞，眼神暗了暗忍不住亲了一口。封摇月差点崴了脚，“少爷……”
“等会儿可不许再叫我少爷了”他好整以暇地回味着刚刚的吻，假装正色道。
封摇月有些不习惯，“好，夫…君”
脸上又被低头啄了一口……
陆夫妇起得更早，今日也穿得格外庄重。两人来到正厅时，他们已经着各管事上前汇报按查点名，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准备迎接了。不多久的时间，宾客陆陆续续前来赴宴。
其实这趟儿很多人都有些不解：陆扶清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家世样貌学问都是个顶个儿的好，娶个品阶低些的官宦之女还是不成问题的，哪至于扶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当正房，结果在看到封摇月的样貌时都忍不住为之一滞——十四岁的女孩儿正值豆蔻年华，粉雕玉琢冰肌玉骨是不奇怪的。可那个站在陆家大少爷身边一袭红衣的女孩却出落得明艳动人、纤细高挑，几乎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她既有精致小巧的脸庞，也有凌厉出众的五官，大气端方、尊贵非凡，颇有当年先帝的风采。没错，当初于乱世之中力挽狂澜，统一大宣盛世、建立绝代伟业的先帝其实是一名女子。
季明眸来的算早，此次赴宴她只带了正夫柳如风和二房生的小儿子季凌泽。她最喜爱这个小儿子，故而平日里也常带在身边。本来季凌虞也有份，但是听闻她最近在宣威院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抢尽了风头便也作罢。远远看见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她险些说不出话来。实在太像了，虽然一眼能看出不是那人，但眉眼实在相似。要不是她早故去多年，季明眸真要怀疑这是不是她的私生女。
封摇月请安见礼紧张得每个动作都滴水不漏，规矩的跟孙嬷嬷的教材版面一样。季明眸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许久，规矩板正、木讷紧张，同那人并无半点相似，但她就是不自觉的想起那人年轻时张狂耀眼的模样，仿若大梦一场、恍如隔世。
她不动声色的同陆修远道了贺，说了几句场面话云云，暂且不表。
陆续来的众人自然也是一通的夸赞，虽然封摇月没什么出身，但大家来就是要给足陆府面子的。陆府重视她至此，就是今后她做生意也好、参加科举也罢，没人敢不给她面子。
是的，只要主家同意，娶回来的夫人夫郎没什么是不能做的。主家有什么不顺意，最坏不过是被休弃罢了，再找就是，反正好伴侣多如牛毛。这都是先帝创下的规矩，这大大削弱了主家的权力，使得民间的嫁娶自由蔚然成风。只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却有太多无奈……
封摇月被这些热切的夸赞搞得晕头转向，只知道按着孙嬷嬷教的模板谢过，紧张得有些木讷，肉眼可见的拘谨。陆扶清不动声色的揽住了她的腰肢，游刃有余的帮她一一接过。他从小在这些人中间长大，大家自然同他熟捻得多。陆家大少爷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可是其他方面却不由得让人暗暗惊奇。记忆中苍白阴郁的陆扶清今日神采飞扬、气色红润，眼底竟还带着盈盈的笑意。他有些稚气的揽着自己的小夫人，整个人恍若脱胎换骨般带上了盎然生机，更显矜贵儒雅。
他在众人前用眼神安慰自己夫人的样子含情脉脉，让人不由得恍惚——陆扶清固然天资聪颖、少年老成，但不管是科考神童也好，生意奇才也罢，得了心爱之人一样是会坠入情海、不管不顾的。
其实陆家就这么一株独苗，又是个身子不好的，听说脾气极差打碎过不少小姐的芳心，如此一看能得他青眼就不错了，家世门第倒还真是其次。
封摇月一一见过了这些在宣都有头有脸的人，刚开始还能记得一些，到后面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便也无暇他顾了。
张鹤唳和秦岱也来了，封摇月很高兴，因为他们是自己难得认识的面孔。待宾客到齐，陆夫人先是拉着封摇月在众人面前说了一些感谢他们前来的开场，最后表示希望大家宴饮愉悦，尽兴而归云云。
其实宴会对于小辈来说是很无聊的，陆修远和陆夫人都忙着应酬，繁重的头饰和冗杂的礼仪让封摇月不得不时时拘束着自己。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而周围的平辈们在她这儿看来也是一样的气度雍容，叫人丝毫挑不出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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