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随侍的宦官都如同见了鬼一般，自家这如同玉面阎王一般的主子，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逗笑了。
程月安拿不准他这笑是什么意思，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忍不住紧张起来。
就听顾珉幽幽开口：“程五小姐觉得，本座可需要那劳什子良善名声。”
程月安这才想起，顾珉在民间被提起来，可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就连娘从前都曾拿他吓唬过自己，说是“若是再淘气，就叫九千岁把你抓了去”。
彼时笑谈，如今她却要自个送上门来了。
见顾珉实在不吃这套，程月安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很大决心。
“九千岁若是收留我，那我愿意将来为九千岁养老送终。”
此话一出，九千岁身边的宦官立马瞪大了眼睛，开口呵斥道“大胆！竟敢咒九千岁。”
程月安心里一惊，不是说这些宦官最在意的就是有没有人为自己养老送终吗。
偷偷打量了一下九千岁，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程月安心下一紧，就要开口辩解，可兴许是过于紧张，竟然有些结巴。
“九……九……”
九千岁三个字怎么也没说完整，顾珉却没有耐心继续听她废话，抬腿便往府里去。
正当程月安以为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就听见前头顾珉沉声道：“还不进来，是喜欢呆在大街上吗。”
一众宦官大气儿不敢喘，琢磨着这府里素日连个母猫都没有，如今却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片子进来了，主子的心思不好猜啊。
程月安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惊喜，赶忙跟上去。
“九千岁，如今你收留了我，那可是大大的善举，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将来必定是要羽化登仙的。”
顾珉精致而凉薄的唇含着一抹轻笑，他微微侧头，看着追赶上来的小姑娘：“你可知，本座所造的杀孽，阿鼻地狱都是要下十八层的。”
程月安逆着午后的日光，模样娇憨绵软，莹润小巧的嘴一张一合：“九千岁能活九千年，现在离下地狱还早着咧。”
四周静默了一瞬，随侍的宦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对上顾珉冷沉的眸子，又赶紧憋了回去。
顾珉接着往前走，程月安个子矮，顾珉腿长，她得小跑着才不至于被落下，最后干脆大着胆子，拽住了顾珉的袖口：“九千岁慢些，我要跟不上了。”
顾珉薄唇抿了起来，却还是没甩开她的手，也罢，不过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
这是程月安头一次见到如此雅致的府邸，草木扶疏，颇为清幽。
与从前程府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这里构思更为精巧。
微微垂了眸子，情绪一瞬间有些低落。
顾珉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究其原因，他心里也明白。
“若是不甘，便去争。”
程月安没想到顾珉会同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收留了，就当个废人养着，从此博了个良善念旧的名声。
没错，念旧，是因为从前顾珉寒微时，父亲曾有恩于他，虽不是什么天大的人情，却在多年之后救了自己一命。
“九千岁说什么呢，我如今无依无靠，勉强在顾府靠着九千岁苟且偷生，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程月安心里还是有些戒备的，自是不可能说心里话。
顾珉直直的看着她，良久道：“随你。”便继续往前走。
程月安赶忙跟上，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九千岁，我的差事是什么啊。”
顾珉没回头，冷声道：“等下会叫人给你安排住处，至于差事，我顾府还不缺下人。”
程月安跟着顾珉进了他的卧房，顾珉刚刚吩咐了下去，叫人给程月安安排一个卧房，不多时就见一众下人将一些新的被褥茶具搬了进来，拉开帘子，原来里头还有一个房间，与顾珉的房间是相连的，只有一个木帘子隔着。
顾珉声音冷沉：“谁叫你们给她安排到那儿的。”
下人们会错了意，纷纷请罪，又赶忙要把东西往外搬，哪知顾珉摆了摆手：“既然已经安排那儿了，便别来回折腾了。”
顿了顿，又道：“再去弄一道屏风来挡在帘子前面。”
程月安伸长脖子往自己卧房那边看，只这一眼，便就喜欢上了，比她从前的闺房还要精致奢美一些，只是怎么看怎么像女儿家会喜欢的风格，难不成是九千岁原本给未来媳妇准备的？从前她便听说，太监也是能娶妻的。
程月安见顾珉走到窗前，便也跟了过去，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取出一只狼羊兼毫，取了墨，在纸上写道：“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
程月安六岁便开始习字读书了，从前父亲和长兄总是夸她聪慧，可她现在却宁可自己不曾读过这首诗，也不明确它的意思。”
顾珉只是有感而发，随手就那么一写，却不想今日一直表现的很豁达的程月安会因此垂泪，长长的羽睫沾着泪珠，一双善睐的明眸此刻红通通的，像只挨了欺负的兔子。
顾珉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笔搁好：“还是那句话，若是不甘，便去争。”
程月安没搭话，低低垂了眸子，顾珉却清晰的看到她眼中的恨意。
可她抬了头，依旧是懦弱妥协的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开恩绕我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赐，月安怎敢不甘。”
“九千岁，你这府上何时用膳。”哪知程月安下一句话让顾珉有些猝不及防，跳跃幅度实在太大了。
“我就是有些饿了，这些时日被关在天牢里，吃的也都很差劲，今天早上倒是准备了些荤菜，可一想到这是断头饭，早上也没胃口吃……”
程月安越说声音越小：“也没想到还能继续活着。”
“墨衡。”
顾珉轻轻拿帕子擦干净指尖上的墨渍，向门外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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