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若要他选择，智瑜情愿住校，因为宿舍里更有人气。室友吵吵闹闹的模样，会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会感觉到孤独，因为人总有要一个人前行的时候。持续的、看不见尽头的孤独，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如同荆棘一样，对着陷入黑暗的那颗心一边绞一边刺，痛得要命。
想起室友在他出门前的拜托，智瑜在回程的路上特意绕道去了趟附近的书店，按照室友的要求为其挑选了一些参考书。当他提着印着书店名称的塑料袋走出店门时，漆黑的夜幕降临了，橙黄色的路灯已然亮起，弱弱的光线尽职地守护这个城市的光明。智瑜独自一人走在遇不到同行者的小路上，这是一条回学校宿舍区的近路，即使昏暗得类似恐怖悬疑小说中杀人的最佳场所，他依旧选了这条路作为回程的道。
并非第一次走这样一条路，因此不再害怕暗夜的支配。独自过了太多时光，不知不觉间寂寞已然变成了习惯，只要不去思考到孤独，将想法都花在喜欢做的事情上，似乎那种感觉就不存在了。但对任何人来说，那种感觉是无可避免的，可怕到可恶的感情是如影随形的，在每一个无声的角落，等待欺身而上的机会。
都这个时间了，露露应该已经回到霄霄的身边了吧……真好啊，他羡慕地想，露露能有个等她回家的人。有人等着自己的家，一定不会冷吧。
“嗒、嗒、嗒……”
细微的声响如细针般刺入他的耳膜，被打断思绪的智瑜条件反射式地竖起了耳朵。
“嗒、嗒、嗒……”
不是他的错觉，这是人的脚步声。
他推想这声音是他发出的脚步声的回音的可能性，却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因为那人穿的并不是轻巧的运动鞋，不然特意放轻脚步后就不会还残存细小的声响。少年敏锐地发觉，是有人穿着类似皮质的硬质鞋子在他后面不远处，正走着他刚才走过的路，这脚步声和智瑜自己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
夜色，似乎越发粘稠起来，雨雾如薄纱般围绕清冷的明月，渲出不安的气氛。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像是最安静的跟踪者，和主人的身体轮廓一模一样，却默默无闻地存在。主人每一个夜晚行走时，影子都通过他脚底的地面与它的主人相连，若是凝神盯着看后，会不住地心生寒意。
只是个路人吧，智瑜心想，只是碰巧我们一前一后在走同一条路罢了。虽这般安慰自己，他却试着加快步伐，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
他又放慢了脚步，对方发出的声响频率也减缓了。
“嗒嗒、嗒嗒、嗒嗒……”
不对劲！那人不会也是突然改变一下步伐，用来测试什么吧？
黑夜或许是最恐怖的东西，它是魑魅魍魉的庇护所，背弃了光明，为阴暗之人提供犯罪地温床。在人的心里，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吞噬人的怪兽，一点一滴地侵蚀人类的侥幸，鼓动暗黑的情绪波动、膨胀，率领惊恐、疑虑等倾巢而出。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智瑜又尝试了几次，而身后那个人一直跟随他的变动调整步子，像是一个优秀的模仿者。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头顶如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了一把，集中注意力去分辨对方的脚步声，还要分出一丝神智来分析现状，智瑜太阳穴以上的部分又疼又涨。为了速战速决，他下了决心，拐过一个弯，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前几步，突然一个180度转身，快步跑了几步，回到刚才转角的地方，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当智瑜看清对方的面目，不敢相信地叫出对方的名字：“露、露露？”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她的脚上还是套着熟悉的黑色高跟皮鞋，莫非刚才的皮鞋声是她走路的声音？
“是我，你怎么了？”她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后，平静地问，这根本不是鬼鬼祟祟跟踪别人后被当事人当场抓住的反应。
智瑜僵在了原地，在他愣神之际，露露微微皱起眉，淡淡地说：“你弄疼我了。”
“对、对不起！”觉察到自己用力有点大了，智瑜忙不迭地松开手。
露露收回手，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凝重。”
“我……是我想多了，别在意，”半晌算是找出一个理由回了话，他又挤出一个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嘴里并不明说，伸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家花店，随之不看他的反应，率先走到店门前，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美女、帅哥，想买什么花啊？”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年轻女店员依旧保持着热情，笑脸应对走进店内的他们。
真是敬业的店啊，竟然还在正常营业中，等候不知道是否会上门的顾客。各色的花卉与盆栽挤满了不大的空间，空气中飘散着植物们的香气，它们和女店员一样透着生命的活力。露露用眼神快速环顾了一圈店内所有的花，走到其中的一个架子前，那是专门放置各色玫瑰的地方。
“买蓝色妖姬吗？”智瑜在她身边问。
他还记得，霄霄说她的姐姐喜欢那美丽的花，既然想要买一束别色的花，何不买顺着心意去一束自己喜欢的花？
“不，”她弯起嘴角，抱起一捧粉玫瑰的花束，笑着说，“霄霄比较适合粉色。”
露露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买下了手里的这束粉玫瑰。店员以熟练的手法开始包装，将一枝枝花平放在桌面上，挑出一叠半透明的白色薄纸，揭开一张进行不对称的折叠，再把玫瑰放在纸上，用纸围绕那枝花呈酒杯状包好，透明胶带作为固定。智瑜只看了两朵花的包装步骤，就把头偏到一边想心事去了。这样的方式要重复九次，直到每一枝花都缠上了简单的薄纸包装，最后将它们合成一束，外围用白色的厚包装纸绕上一圈，在靠近底部的地方系上奶白色的丝带，用剪刀修剪。这段时间说长不长，差不多是露露在半成品的蛋糕上做装饰、老头子用口袋里掏烟盒吸根烟的用时，但也不能算做短得出奇，因为足够胡思乱想布满整个脑瓜子了。在店员“谢谢光临，欢迎再次光临”的招呼声中，露露抱着花束和他一起走出了店。
晚风徐徐，送来能让发蒙的头脑清醒一些的清凉。十朵淡粉色的玫瑰如同少女的微笑，在绿叶的陪衬下更显得粉嫩，洒着爱心的透明包装纸将它们包裹起来，粉色的丝带被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店员还细心地在花束中插上了满天星的干花作为点缀。
露露很美，抱着花的她更美，面上带笑的她又是最美丽的，智瑜禁不住看得有些痴了。在充满浪漫气息的环境中，在满屋子的植物芳香环抱下，明明他们两人不是约会，却胜似在约会。同样的夜晚，不，甚至更变得深的夜色，一个人处于其中，会心生忧虑，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心跳的律动虽不免加快，但负面的情感却悄然退去了。
有人陪伴的道路，哪怕表面布满冰雪，也会被人的热度融化。
“这个给你。”露露如同变魔术般，将一枝花递到智瑜面前，清香涌入了他的鼻腔。
金黄色的花瓣包围着棕色的圆形，柄上保留几片绿叶，尽管只有一枝，却还是细心地用小太阳图案的包装纸和淡黄色丝带装点。盛开的向日葵，宛若夜里的太阳，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刚才店员说可以多送一枝花，我便随手拿了一枝，”她偏过脸，解释道，“但这样的花，不太称我们家的风格，送你了。”
路灯投射下的光线比较昏暗，智瑜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
“哦，谢谢。”虽然不明白露露为何顺手选了一枝自己不需要的花，而非再让店员送一枝会让霄霄高兴的粉玫瑰，但他宛如被蛊惑般接过了那枝花。
“我说过，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了，可你……唉，算了，”开头几句责怪一抒发，她便转变了态度，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早点回去吧，现在这个世道，男孩子在外面逗留，也不见得一定安全。”
这弄得智瑜搞不清对方到底想说些什么？是真的担心，还是只是想逗逗他？他想起刚进大学的时候，他们的辅导员第一次召开全年级大会，语重心长地教导说：“夜晚尽可能不要在校外逗留，除了有正当理由，原则上不允许夜不归宿。女孩子们，晚上在外面乱晃是很不安全的，你们要特别注意这一点，切记！”老生常谈的道理虽会让学生们昏昏欲睡，可多提点几次却不是无用功，若能预防一次不安全的事故或事件，挽救一个学生的安危，都是安全教育的成功。就因为如此，每个学期、每一次放假前，学生们就会被辅导员召集来听安全教育，当然，大家对此的反应无非是：老师您接着讲，我们发呆、睡觉、玩手机。很遗憾的，很少有人会认真听讲老师的宣讲，哪怕这其实是很重要的事情。
“哦，”辅导员想了想，补充道，“现在的男孩子们，好像也不见得一定安全，反正大家一起注意安全，这总没错吧！”
辅导员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整个教室中爆发出了哄堂大笑。让人更感到遗憾的是，众人往往对应该做出反应的事情无动于衷，对一些无聊之事反之乐于起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将两者结合起来想，此时此刻的露露说了相似的话，智瑜顿感面上有些发烧。
“你才是。”他低低地回了三个字。
要说起来，自己也不该被一个入夜了还出入地下赌场、入夜了还跑来买花的小丫头教育。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智瑜问道。
唉，她真该好好注意安全，她可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啊。即使再表现得像个大人，她到底还是个丫头。
“不了。”
“可是你一个人……”
她用这六个字打消了智瑜的顾虑：“我已经习惯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口中这几个字的分量。那是，现在还能依偎进某人怀抱中的人无法想象的沉重。
简单地和智瑜道了别，露露面带那一抹尚未淡去的微笑，踩着高跟的皮鞋，顺着来时的道路返回了。她走了，又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暗色的夜幕下。
话说回来，露露还真是凡事以霄霄为中心啊，目送她的背影从视野中离开，智瑜感叹着，比起自己的喜欢，她会为妹妹喜好而挑花束，真是个好姐姐啊。
可女孩子独自走夜路，总归不是很安全。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智瑜严重怀疑，她莫不是时常走夜路，趁着夜色出去办各种各样的事情吧？明天再劝劝她吧，露露多少能听进去一点都是好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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