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愣地看着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在委托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
我默默吸了一口面前杯中的饮料，心里想着就算你说了，按照连你的名字都没透露一个字的无良社长的品性，她也不会告诉我的。
“因为一般人不会有‘在自我介绍时出示证件’这样的习惯，但在警察这样的公职人员出示证件的时候，还会把证件打开翻到有照片和名字的那一页，这样的，”不明所以地耍个酷的结果，就是我更加有些不知该怎么做了，将嘴唇从吸管口移开，歪了歪头，手不受控制地去抚摸耳侧的一缕头发，给出这样的说辞，“我可能是看《名侦探柯南》中毒了，其实，我国的人民警察在着装执行公务时，可以不主动出示证件。”
明明是他给我的那种感觉，让我很冲动地下了这样的判断，这算是歪打正着吧。还有我自己都感觉尴尬的多余动作，面对这样一个男生，我大概是真的在害羞吧。
“哦，是这样吗，不过我的行为，确实是受到了点老头子的影响，不过，”他猛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心地解释道，“其实，这是你的社长让我这样做的，她说这样做能让你更清楚，因为报名字的话，好像没有亲眼确认效果好。”
哦，是嘛。我在心里的Q版小人留下宽海带泪。无良社长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暗讽刺在说我听觉反应迟钝呢……那么，下次她要踢我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的时候，我能装作因为信号不好而没有接收到消息吗？
“而且，她还在一张准备好了的社团集体照中指出了你，”智瑜微眯起双眼，右手的食指微卷曲，挠了挠可爱的脸颊，“所以，我才能从这家店的客人当中找到你。”
哦哦，是这样啊。我不知不觉卷上了发丝的手指不禁使了点劲。在我面前，她的嘴巴像是涂了502胶水，但无良社长对委托人倒是很“关照”嘛。
“对了，讲到这里，寒寒，”智瑜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在紧张？”
“咦？”闻言，我愣了一下，毕竟被人——还是个刚见第一面的男生——给一语点破了正在琢磨的心事。
“因为，你的手去拨弄脸颊旁边的头发了。”
听到他的话，我忍不住将脸颊边的右手撤离，却不知道放在哪里，他看着这一幕，友善地笑了笑，补充道：“这是一种安抚性动作吧。”
他是挺细心的一个男生呢，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相比之下，是我太拘束了，显得很不自然。
我最终将两只手一起握住了玻璃杯，算是安顿了我的双手，对着智瑜说：“没想到，我们见面还没开始谈正事，倒是先把对方分析了下。”
智瑜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他似乎对我这句意图调节气氛的调侃话语，有着和我不同的感想。
既然对方完全没有什么心情谈笑，我也就直奔主题了。
“是时候谈谈你的委托了，”我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我知道，让你再一次叙述那件事，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但……”
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可不说的话我确实会变得一头雾水，所以我还是极为尴尬地说了实话：“其实，我并没有从社长那里得知你的委托内容，以及事件的详细情况，所以……”
“嗯，”见我说话吞吞吐吐，智瑜点了点头，抑制自己情绪地说，“我想我自己说一遍，比你的社长说得会更清楚吧，我会尽力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猜测，自己的脸色也大概不会好到哪里去。
之后，他向我讲诉了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悲剧。
我觉得他是一个坚强的人，毕竟之前跟无良社长接触时，他一定也详细叙述了一遍，从他一直紧攥着的双拳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双臂，可以看出他压抑着的痛苦。
悲剧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来说，可能只是催发我们一时流下泪水的刺激源，看得多了，承受力也会变得更强，越回忆越麻木。就像是以前做的小白鼠痛阈实验，把小白鼠关在铁做的笼子里，将笼子调到热水上，用这温度去烫小白鼠的尾巴，烫得多了，小白鼠从热水中缩起尾巴的时间也会变长。
可对于悲剧的当事人来说，每一次让他回忆他亲身经历的悲剧，那就是再一次用不可视的利刃，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割着，痛彻心扉。因此我很佩服智瑜能尽可能不落细节，简短告知我现在他所掌握的情况。
美丽的死亡，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闻，却从没有想过，这种死状会真实地出现在我可触及的范围内。我这个还是局外人的家伙，都会对此感到无法组合言语表达的震惊，更何况亲身经历的当事人。
听到此处，就算智瑜没有明着说，我也大致明白了，智瑜会找上无良社长的原因，这案子确实处处透着“不好办”的信息。可平心而论，换另一角度的立场上，我很想帮智瑜，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角色简直就可以直接代入凶手的位置了。
第一，他是报案的人也是第一发现者，任何案件当中这样的人，往往是警方第一个排查的对象；第二，他跟被害人是男女朋友，他可能存在情杀的动机，而且现场那么美丽的理由似乎也可以解释；第三，他手里有被害人家的所有钥匙，现场不被破坏的理由也有了，凌晨时分能进人家女孩子私人房间的理由……也有了吧。
想到这个情况，我的面颊又不免有点发烫，可现在不是由着我乱想的时候。
顺着刚才的思考，三点因素环环相扣，几乎可以把他定在嫌疑犯的位置上了，要是在找出什么证据，他就可以直接被弄进警方的审讯室了。而警方想要找到足够怀疑智瑜与此案有关的证据，其实并不困难。根据他和被害人的关系，被害人家里有他的生物检材是很正常，虽然这些可能够不上资格作为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应该跑不了。
可是……
我盯着对桌的人，他看似也被我的目光看得发毛了，身下坐着的皮沙发好像突然冒出了玫瑰枝上那般的尖刺，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身体还变换了个姿势。
我想我对这个男生已经有了些许好感，他和我接触到的同龄人不一样，我看人还是蛮准的，因此我觉得他不是凶手，我对自己说，这就像是我以前看的那些文学作品一样，不可能开篇就把凶手缉拿归案吧？不会所有的凶手都会到凶案现场给警方报个到吧？现实中，虽然愚笨的凶手很多，但也不会每一次都让警方撞了大运，这种几率应该不会比“瞎猫撞到死耗子”的几率大多少。
我咬住吸管，吸了口保持依旧是冰水混合物的红茶。
何况，从那个现场的诡异情况稍作分析，我觉得这个凶手不简单，智商和心理素质绝对杠杠的，凶手这般冷静到难以置信的做法，令我感觉很是胆寒。
杀人不是最可怕的行为，最可怕的行为是把杀人当做艺术。
我快速调动脑细胞群去思索，是怎样的凶手和怎样的心境，才能制造这种宛若黑童话一般的现场？爱她？恨她？还是……
我暂时性无法得出答案。就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东南西北都是路，可对我该往哪走一点线索都没有，也找不到能够指路的路标，所以只能在原地迷茫。
说智瑜就是凶手，看似有理有据，仔细推敲后，却能把这些一一扳倒。先暂时排除“第一发现者是凶手”和“凶手就在现场”两种不确定的可能性，比如他和被害人的关系，有证据显示他们有闹到了不可调和的、以至于要犯下血案的矛盾吗？钥匙，也不一定只有他和被害人姐妹拥有啊，那个神神秘秘的哥哥是否有钥匙，甚至于要考虑被害人本人是否还给过其他人钥匙的可能性，还有，现在出神入化的各种开锁工具……这些都是非常可疑的，现阶段不能完全盖棺定论。
不把这些查清楚就认定他是凶手，怎么也说不过去，想必现在警方也是因此，才没有正式传讯他吧。
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要是像柯南一样摆个无敌帅气的pose，说我是个侦探，然后向他保证些什么，我自己都要继续脸红了。毕竟我觉得自己在之前参与的案件中，我最多就是个“见证者”和“随行人员”，而且还是特倒霉的那种。像小说和电影以及动画片中的侦探一样，冷静而智慧地解决案件，甚至用头脑中的机智和激动人心的话语，挽救人的生命和灵魂，我自认为平凡的我没有那么巨大的力量。
再说，前一阵子无良社长给我找的麻烦，还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令我确实感受到真实的案件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以及充满着对悲剧不可挽回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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