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解释，不卑不亢的，把俞凤仪的嘲笑给化解了开去，倒让大家长了一回见识。
陆文毅笑道：“我们那年去逛秦淮河，逛到乌衣巷，说起来，都感叹南京城六朝古都，一石一桥一砖一瓦都有典故。说起来，这南都北都，西都东都，哪个古都不是处处都有故事呢。”
许君雄道：“可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代新人换旧人，历史可不就是这样轮回嘛。”
顾玉卿就看着杜宏奕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那四少这可算是衣冠南渡？”
“衣冠南渡？不过是文人的粉饰之词罢了，再华丽的词语又哪里掩饰得了离家去国，逃难的事实？我嘛，目前还算不上逃难。”
话题说到这里就有些沉重，便都掩了口，不再说话，门口家仆早已叫好了黄包车，众人乘着黄包车一溜烟的去了紫金山。
明孝陵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墓，被称为“明清皇家第一陵”。当时，光护陵的驻军就有5000余人之多，陵内遍植松树，庄严肃穆，还养有上千头鹿。多年过去，鹿当然不见了踪影，但松树还在，与神道两侧的石兽一起，保护着这座几百年的陵园。
众人沿着神道往里走，顾玉卿看过去，除了傅珊珊和冯少轩，其他人神情都有些严肃的样子。
他们这些人到孝陵来纯属凑热闹，可是这种先代的帝陵，更多的是承载的政治意义，金兵攻下南方之后，因为南方人不服，很是有一些惨无人道的杀戮，扬州十日，嘉定屠城，让南方一些明朝的遗民更加不服，反抗之举屡屡有之。虽然都被镇压了下去，但熟谙华夏历史，尤其是将《三国演义》视为圣典的满清贵族也清楚，这样武力对抗迟早还会出乱子，治人先治心，只有心里服气了，以后的统治才能长久，只得放下架子，派人祭拜孝陵，以示对南方诸人的抚慰。
如此一来，果真收效巨大，才有了其后260余年的统治。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又到了一个转折关头，虽然暂时平静了，日后又不知会怎样了？”许君雄摸着一尊石狮叹道。
“嘘，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冯少轩将食指竖在双唇上示意许君雄。
“你来南京不就是采访议员的嘛，不谈国事谈什么？”傅珊珊是一定要跟冯少轩抬杆的。
陆文毅看了一眼许君雄，道：“许兄，良禽择木而栖，你国外归来，应该很清楚大势所在，如何会去北洋政府任职？”
许君雄笑而不语。
“陆兄，孙先生就此让出大总统之位，国民政府诸人多有不服吧？“杜宏奕笑道。
陆文毅闭口不言，这是谁都想得到的事情。孙先生有肚量，求的是国家的安定、革新和繁荣，可是架不住其他人各怀心思。
“和平统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杜宏奕摇摇头，“谁真的能大公无私，为国为民啊。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你看，朱元璋一代枭雄，如今不也躺在这里，祭拜，祭拜，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后人的障眼法。”
到孝陵来是他提议的，可是这会儿这样的说法也是他，顾玉卿看着杜宏奕，倒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了。
“人最不能沾染的就是权力，一沾上权力，就变成了权力的俘虏，毫无人性可言。”孟柏舟许久不曾发言，听了他们这番话，忽然狠狠的说了一句。
冯少轩点头称赞：“何止权力，金钱，美女，乃至鸦片、美酒、美食，无一不是如此，人，实在是世间最可悲可叹之物，要不为外物所俘，实在是难上加难。”
“哟，听你这口气，竟是个滴酒不沾，视美女为无物的禁欲主义者呢？”傅珊珊道。
她那样一种嘲讽的口气，再配以冯少轩之前的话语，让人不禁好笑。
“阿弥陀佛，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施主莫打诳语，戒定慧，戒定慧。”冯少轩双手合什，老僧一般，闭着双眼，对傅珊珊念念有辞。
傅珊珊见他这模样，不禁扑哧一笑，饶了他。
他们这时已经走过了石刻神道，到了文武方门前，杜宏奕便拿了相机准备拍照，傅珊珊跑到红墙下摆好姿势，要杜宏奕给她拍照，冯少轩便道：“珊珊，这里是陵园，有很多鬼神萦绕左右，我们看不见，可是相机能拍出来的，你要照相的话，小心拍出来，与几百年前的某位大臣同框呢。”
傅珊珊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孟柏舟道：“民间确实有这个说法，不过，也就是一个说法而已，你有君雄在一旁坐镇，怕啥。”
傅珊珊犹犹豫豫的，到底也没敢拍。
俞凤仪见了，便笑她：“你好歹也是留洋归来的，也这样迷信？”
“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过了碑殿，看到通往享殿的那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傅珊珊面露苦色，怨道：“真不知这地方有什么可看的，除了石头，就是木头，一个死人墓，连个相片都不能拍。回去说起来，简直就白来一趟。走得我脚都痛了，跳一晚上的舞也没这样辛苦。”
许君雄听了，便走到她身边，道：“要不找个地方，你先坐坐，休息一会儿？”
俞凤仪道：“你可真是个大小姐，这才走了多会儿路，就叫苦连天的。”
“你也不看看我穿的鞋子。”傅珊珊愁眉苦脸的。
“你明知出来游玩，却还穿双皮鞋，这能怪谁？爱美也分时候，我看你这样的娇小姐，就该待跳舞场里，不该出来见日头，你看今天阳光这样好，一会儿回去，娇嫩的脸庞不知道会晒成什么样呢。”
其实，这天天气并不是特别晴朗，厚厚的乌云遮着太阳，时阴时晴的，也未必真的晒得怎样了。但是俞凤仪这样一讲，傅珊珊却真的担忧起来，双手打捧着脸，委屈的对许君雄道：“君雄。”
看她那表情，简直就要哭了。
俞凤仪在一旁冷笑，“你喊老天爷也没用。”
顾玉卿一旁拉了拉俞凤仪，俞凤仪却反拉了她：“走，我们去看看享殿，让她坐这里吧。”
傅珊珊听了这话，顿时就气哭了。
许君雄只得陪了她。
顾玉卿道：“凤仪，你这是做什么，她就是那样的人，大家担待些也就是了。”
“我最见不得你们这些人这样虚伪的样子，有话大家说出来不好嘛。她就不是来这种地方玩的人，何必一定要带她来呢？我看她从头到尾都没开心过，苦着一张脸，大家来玩的好吧，又不是来看她的脸色的。”
顾玉卿这一路上与傅珊珊同一个包厢，早上她在洗手间里足足要折腾两个多钟头，也被折磨的够呛，可她就是那样人，在家里也是如此，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满，只是不好说，也少不得忍了。见俞凤仪如此，也有些好笑，便拧了她一把笑道：“都像你这样泼辣性子，哪个姑娘敢跟你玩耍？”
“哼，一般姑娘我才懒得跟她玩耍呢，成天哼哼唧唧的，非得装个病怏怏的样子，弱不禁风的，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得了肺病，怎么就这样娇弱了？游山就有个游山的样子，穿个高跟的皮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当这是跳舞场呢？”
顾玉卿只是摇头，对她这样火爆的性子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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