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冯少轩大笑起来，又赶紧捂住嘴，道，“我在火车上看到你，你拿着一本《稼轩词》，就知道你这人表面和善，骨子里清高孤傲的很，就没动过这个念头，是不是被我看中了，连杜四少那样的人物你都瞧不上，我，我有那么傻吗？谁要喜欢你，那可真是自讨没趣，自不量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他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以“自”开头的词语全都用上了。
“那珊珊，凤仪呢，她们哪个不是个顶个的优秀？“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冯少轩念道，“大观园里众多女子，黛玉之清高，宝钗之圆融，湘云之洒脱，凤姐之才干，无不让人敬服，可我独爱紫鹃之智慧、忠诚，以及低调不掐尖。魏姑娘，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传统守礼的，是，她裹小脚，字也不认得几个，可是这不是她的错啊，她的聪慧并不输你们几个，只要加以训练，她也不缺才干，可是，她骨子里的这份柔和、慈惠，你，珊珊，凤仪，你们谁有？就那一桌小菜，珊珊跟你，凤仪，谁做得出来？你们几位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说你们眼高于顶，看不上俺这穷小子，就娶了回家，还不得大爷式的侍候着，咱可比不了杜四少、樊翼林这样不差钱的主儿，过日子，讲究个实惠。”
“哼，你可真是实惠。”顾玉卿笑，不过她也承认冯少轩说得对，每个人眼里“好”的标准都不一样，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倒是难得他这样清醒，不会随波逐流，一味追求漂亮的外表。
“遇到她之前，我没想过要结婚，真的。”冯少轩认真的说道，“遇到她之后，我才想到，如果有这样一个姑娘陪在身边，日子会舒服得多。”
“一见钟情？”顾玉卿笑得有些嘲讽。
他们这样互损真是习惯了，冯少轩也不答话，在她的办公室里四处翻看看，拿了一本书又放下，走几步，又拿一本又放下，完全是心不在焉的。
顾玉卿也不管他，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
“你得帮帮我，玉卿，真的，君子当成人之美。”
“我从未说过自己要当什么君子。”
“玉卿，我求你了，好不好，我欠你一个情，回头随你提要求？”冯少轩走到她面前，很紧张的样子，顾玉卿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看来是动真情了。她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不过，给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也不算什么。
“随我提要求，你确定？”口气有些玩味，冯少轩向来知道她这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提出怎样一个刁钻的事情来，但现在也管不了那样多，用力点了点头。
顾玉卿微笑颔首：“那我明天约她出来，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有什么话你跟她讲？”
冯少轩听到约她出来已经是高兴万分了，忙不迭的点头。
魏端淑回到家里，魏明德和夫人早就等着了，各种问她，魏端淑将她大夸了一通。顾玉卿是常州的风云人物，他们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听魏端淑说得各种好，魏明德便道：“哼，一个姑娘家，这样子抛头露面，能有什么好，听说她在天津也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常州来，只怕有什么问题也不一定。”
魏夫人也道：“她就是当初被退亲给害了，唉，一个姑娘家，这样子下去，可怎么得了。端淑，你可不要学她，以后铁定嫁不出去了。”
“我不学她，就能嫁出去了吗？”魏端淑听他们各自发完牢骚，幽幽的说了一句，魏明德夫妇二人听了，立时闭上了嘴，找不出话来接。
“我倒挺羡慕她的，多厉害啊，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谁也不怵，连总统府都派人来请她去当秘书呢，我想都不敢想，那得多有才干啊？”魏端淑似是自言自语。
魏明德叼着烟斗，正吸着烟，听了这话，停住了，端着烟斗愣在那里，怔怔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总统府，什么总统府？”
“我在那里遇到她一位朋友，说是受什么梁秘书长委托，来请她去总统府当秘书。”魏端淑简明扼要的重复了一遍。
魏明德点头道：“总统府秘书长确实姓梁，这样说来这事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丫头这样厉害，梁秘书长如何会知道她？”
“他们还提到什么杜四少的父亲，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玉卿在天津名气那样大，报纸上时常都有她的文章，人人都看得到，那位梁秘书也能看到吧，她可真是厉害。”魏端淑抬头望着天花板，她的视线只到这里，可顾玉卿呢？她感觉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魏明德在常州做父母官多年，仕途想再进一步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总统府那样的中央权力机构了，一辈子想都想不到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玉卿一个年轻姑娘会受到梁秘书长这样青睐，连连叹道：“这世界真是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第二日正好是休息日，顾玉卿给魏端淑送去一纸短函，邀请她第二天去逛南山竹海，她虽然来常州有快一年了，但一直忙着，没好好逛过，请她给自己和冯少轩当个导游。
魏明德和夫人看了，便问冯少轩是谁，魏端淑一五一十都讲了。魏夫人便道：“跟个男人去游玩，成何体统，顾家这姑娘还真是像传言中一样放诞不羁。”
魏明德拈着胡子，却不像夫人那样火急火燎的，魏夫人见魏端淑不以为然的样子，就催她丈夫：“你倒说句话呀。”
魏明德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如今世道不一样了，端淑想去就去吧，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她这个年纪了，还把她关在家里，以后怎么办，既然决定让她去上学，以后靠自己生活，总是要接触不同的男人的，早点认识也好。
魏夫人没想到丈夫的思想一夕之间就变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魏明德转头对女儿说道：“咱们要麻烦顾校长，你跟他们游完之后，请他们来家里吃顿便饭。”
魏端淑原以为要想出去，一定是要经过一翻激烈斗争的，不想父亲突然之间这样开通起来，倒有些意外，愉快的答应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魏明德坐在厅堂上，发了好一会儿神，喃喃自语，忽然大笑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陆士宏啊陆士宏，枉费你培养了一个留美博士，又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外甥女，可也纠正不了你的思想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你呀你，思想还是转变不过来，哈哈。”
南山竹海在溧阳，处在江苏和安徽两省的交界之处，山上常年翠竹青青，更有仙山头、金牛岭，以及古官道等古人留下的足迹。
最难得的是山涧的一弯湖水，映着青青翠竹，真是绿意盎然，在两山夹峙之间，不到此处，谁也想不到，在这万亩竹林中间会有这样一个绿宝石似的湖，湖上停着无数竹筏，冯少轩二话不说，拉着魏端淑就跳上了其中一排，魏端淑被他这样一拉，脸红到耳朵根，连脖子都红了。
顾玉卿瞪了冯少轩一眼，佯装没看见，指着远处的竹林让魏端淑瞧，头一天才下过雨，这会儿艳阳高照，竹林上空雾气弥漫，人间仙境一样。
冯少轩拿着相机，不停的咔嚓、咔嚓，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相片，魏端淑躲避不及，也被他拍了好些张，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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