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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红颜皆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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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顾玉卿低头不语,在这样一个所有的标准、所有的规范、所有的要求由男性制定的世界里,女人活着浑浑噩噩,浑然不觉有任何不对,被禁锢压迫了几千年,又如何知道这些不对呢?她也不是太能理解表姐,如何能够抛下孩子,孩子何其无辜?

但是,她想,她总该尊重她的选择,任何一个人都该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这一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是一个无解的话题,于是,她转开了,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昨儿说三表哥怎么?”

“他跟我的心思一样,也准备去日本。”

“他?”顾玉卿惊讶的,用绢帕捂住了嘴巴,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舅舅那样保守的人,倒是生出了两个这样叛逆的子女,不知道他心里有数没数。

陆文秋四周瞧瞧,很是警惕的,“我估计他已经加入了同盟会。”

同盟会在南方发展得如火如荼,南方的军队里面不知混杂了多少同盟会的会员,顾玉卿隐隐约约的也听过一些,只不过捕风捉影的,也没当回事,却不想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三表哥才刚二十出头,万一,万一,表姐,你想过吗,万一有什么不测,舅舅和二姨太心里得多难过。”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陆文秋仰天叹息。

甲午海战之后,清政府的**、颓废,举国共知,庚子年的事情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国际震动,就算升斗小民,也知道清王朝到了末日,当此之时,哪个热血青年不想着要为国家的富强做点事情?三弟的选择,她完全理解,完全支持,这样压抑、浑浊的生活,任何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人都无法忍受下去。

顾玉卿想,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搞得明白的,倒是二表哥活得清楚,做个学者就好,政治这趟混水,还是让其他人去折腾吧。

她们这样闲聊着,时间很快过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月亮已经升到梧桐树的顶上了,透过树干的枝叶看过去,格外的明亮,挂在树上的静谧仙子一般,冷清清的看着这世界,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

顾玉卿知道,表姐很快就要走了,局势变幻莫测,这一走,又不知几时才能见面,在南京,她能与之对话的也只有这位表姐,她们虽然见面不多,但感情却极好,都是性情爽朗的女子,很能谈到一起。年少时以为亲人会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可事实却是如此难以预料。

陆文秋见她这样沉默,知道她无意参加革命,也不便强求,怕她为难,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无必要再说什么,便拉起她,“你不是要听陶蓁蓁唱《长生殿》嘛,咱们快去吧。”

顾玉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岔子事。

又想起,她与陆文俊在蔷薇架下的一颦一笑,心里有些感慨:“这个姑娘跟小表弟感情倒是好的很,她多大了?”

“十五六岁吧,我也不记得了,比六弟大一点,人小鬼大。”陆文秋摇头。

“青梅竹马,很好呀,你是担心舅舅不同意?”

“现在哪里谈得到那里,你别看六弟年纪小,鬼心眼可比谁都大,家里这些孩子,就他不成器,成天跟着他那个不上进的舅舅胡混,叫局都不避着他,什么地方都跟着去,哎,要不是程达仁看到,我哪里会知道,我跟爸说了,他还不信,我也没办法,三姨太的孩子,谁管得了。”陆文秋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末了又加一句,“也不知这陶老板看上他哪一点。”

顾玉卿读书多,光戏文就不知看了多少,心想,这样小的年龄,跟着大人逛窑子,可不是学得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嘛,要不也不能一出手就是一套水钻头面,寻常人家这个年龄的小孩还玩泥人呢。不过她在客中,也不便多说什么,想了想,“我看吴妈是个要强的,怎么就让陶蓁蓁去唱戏了?”

吴妈就是陶蓁蓁的母亲,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儿,又爱干净,陆家人都喜欢她,她本是想让孩子跟着自己,陆家主人温和,小姐也多,跟着服侍小姐,或者太太,长大了许配个寻常人家,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也是个出路。陶蓁蓁与陆文俊差不多年纪,她带着孩子住在陆家,两个孩子经常见面,相处久了,就玩到了一起。

有一回,陆家唱堂会,那时候,陶蓁蓁还只有五六岁,跟陆文俊一起跑到后台瞧热闹,后台摆满了戏服、道具,以及化妆的胭脂水粉,他们俩躲在幕布下看前台角儿们唱戏,小姑娘爱唱爱跳,在后面也手舞足蹈的跟着唱,当时南京城素有“铁嗓钢喉”之称的寒铁梅,正在后台休息,听了她的嗓音,很是惊诧,打听之下,得知是陆家佣人的孩子,便一心一意想要收了她做徒弟。

吴妈心性要强,原本不愿意让孩子去唱戏,她心里想着,自己虽在陆家帮佣,地位是低了点,可干干净净,戏子那是下九流的勾当,一个女孩子家,一入了梨园行,以后哪里有出头之日。

可寒铁梅坚持说这孩子有天赋,埋没了可惜,其时昆曲已经在走下坡路,年轻人愿意学昆曲的越来越少,遇到好苗子就更是难得,他一片惜才之意感动了陆士宏,便也帮着他劝吴妈,“唱戏吃的是辛苦饭,受人歧视,可是唱出了名,成了角儿,那又不一样了,你看看梅老板,走到哪里不是人捧着抬着,谁敢轻慢了他?”

寒铁梅在梨园行有多出名,吴妈是知道的,他的戏场场爆满,南京人迷他迷疯了,两江总督、江苏巡抚是谁,老百姓不知道,可寒铁梅,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关于他的八卦,谁都能张嘴说上几样。

他到陆家唱过几次堂会,吴妈也是看到的,陆士宏和他的那些官员朋友每次都将他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很是殷勤,吴妈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得也有点动心,唱戏能唱到这个份上,那也是不得了。

陆士宏和寒铁梅都是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少年了的,察言观色就知道吴妈心动了,一番舌灿莲花,又不要卖身契,终于将吴妈说动,送陶蓁蓁去了明德楼。

寒铁梅确实好眼力,也是好师傅,十余年的时间,陶蓁蓁不仅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戏里的崔莺莺、杜丽娘,演起戏来,更是有如原魂附体,本色出演,让人看了如痴如醉,赞叹不已。

寒铁梅很是高兴,不遗余力的捧她,很快,她就成了南京城一景,外人到南京城,除了逛秦淮河、玄武湖,更要看看陶蓁蓁的戏,才算圆满。

她们到戏台的时候,正好是《长生殿—小宴》一折,这一日与陶蓁蓁配唐明皇的正是她的老师寒铁梅,顾玉卿这一乐非同小可,她看着陆文秋笑个不停,“真没想到,我这耳福可真不小。”

陆文秋没理她,就见台上两人牵着手在那里唱着“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斑斓,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

唐明皇后宫三千人,却只对杨玉环情有独钟,演奏了一曲人间至善至美的爱情故事,又适逢中秋,实在是应景,众人都沉迷其中,陆文俊更是看着陶蓁蓁,眼睛都不眨。

陆文秋看这曲戏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又想起刚才陶蓁蓁与陆文俊在一起,对她难免有些不屑,小小年纪就跟陆文俊这个小混蛋搅和在了一起,以后只怕也难以安心唱戏,心里颇为寒铁梅不值,这样想着,更看不下去,又想,戏文里尽是这些男欢女爱的调调,也难怪她了,一个人,天天唱这些,要能不移性情也实在有些难,辗转想过来想过去,又努力去听戏,也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顾玉卿在一旁却是听得尽用心,嘴里默默念着唱词,手上还轻轻敲着拍子,很是入戏。

她忽然恶作剧起来:“你别看他们这会儿郎情妾意,又是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的,一转眼,就是玉环上吊,明皇独自离开。这呀,才是现实。”

顾玉卿瞪了她一眼,气得掐她的胳膊。

陆文秋捂着嘴轻悄悄的笑。

到得曲终人散,两人一起往梧桐小院走去,顾玉卿还沉浸在那唱词里,嘴里哼哼唧唧的,陆文秋就笑她。

她也不见怪,“戏文里很是有些好词,你看这‘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翩。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多美呀。”

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真看不出来,陶蓁蓁年纪小小的,在戏台上倒是一点都不露怯,很是老练,亏她年纪轻轻的,将杨玉环演得栩栩如生,真不容易,难怪寒铁梅这样看重她了,将来胜过乃师是必然的了。”

“只怕未必。”陆文秋道。

“嗯?”

“我倒是替寒铁梅不值,辛辛苦苦教出来一个人,好不容易能上台了,眼看着就唱红了,结果她结婚生孩子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指望?这也难怪梨园行宁愿找男孩唱旦角,也不找女孩了。”

“表姐,你几时,怎么忽然变得这样保守起来?”

“这倒也不是保守,只是刚才看她与六弟在一起,想起来的,这样小的年纪就忙着谈情说爱,再过几年,哪里还有心思上台唱戏。就算能上台,这心一散,戏还能唱得好吗?”

她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顾玉卿心中也有几分凄然,到底还是男人好,做什么都不影响他们成婚,成了婚,也不过多一个侍候他的人,享福的很。女人,一成婚,各种各样的限制都来了,更别说有了孩子,这一生就被绊住了,哪里还挣脱得开。

“我倒也不是反对她成婚,只是,文俊这孩子,不好好管教,谈什么成家,只怕败家都有余,指望他撑起门户……”她说着又摇了摇头。

顾玉卿笑道:“他还小呢,还是个孩子,就算现在顽劣一些,也不算什么大事,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你不用安慰我,他又不是我的儿子,呵呵。”陆文秋笑道,“要操心也是三姨太操心,哪里轮得到我操心,我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不过,要说长大会变好,只怕未必,走着看吧。”她说着,径直去了自己的卧房,这一天,忙里忙外的,也着实累了。

秦淮风光

夜里不知几时下了点雨,空气很凉爽,陆文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绿色纱帘照进房里,直照到她的脸上,斑斑驳驳的,照得她的脸白一块,黑一块,像是个顽皮的孩子在脸上涂的油彩,逼得她不得不醒来。

她一起来就看到顾玉卿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便问道:“去哪儿?”

却见陆文俊从一旁闪了出来,笑道:“大姐,我们商量好了,今天带表姐去逛玄武湖,晚上坐船游秦淮河,就不回来吃饭了。”

陆文秋为之气结,“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大姐,爸说了,你今天该回去了。”

陆文秋狡黠的一笑,“等我陪表妹逛完再回去,要不然人家说我陆家不懂礼节。”

陆文俊和顾玉卿都在一旁笑,陆文俊道:“大姐,你这些歪理只怕爸不肯听,也罢,你快收拾吧,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陆文秋这才知道,他们是在与自己恶作剧。

这时候,陆文麟,陆文毅,陆文青,陆文蕙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们一行三人走出大门,外面一溜的人力车,站班似的,整整齐齐的排在那里。

陆文秋一眼就看到,远处的雪松树下,陶蓁蓁正坐着一辆人力车,缓缓前来,她穿着粉色的裙褂,在翠色的雪松映衬下,更显得花儿一样的艳丽多姿,与那衣衫褴褛的车夫形成鲜明的对比。陆文俊也看到了,匆匆忙忙跑了过去,将她扶下车,两个人一起走过来,陆文俊穿着暗绿色长袍,紫红色绣花马褂,都是崭新亮泽的绸缎料子,他的脸本就白皙,这下衬得他更是面如敷粉,与陶蓁蓁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煞是好看。陆文秋向来反感他们在一起的,这时也觉得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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