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笼罩着长君山，日或夜也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早。
清晨时分，林隐堂已经出门往更深处走去，而木红昭便立刻跟在他身后。
有时他会在后山静坐很久，她便伏在一旁睡觉；若是练功，那她便满眼好奇地盯着。
若是自己也这么厉害，是不是爹爹和娘亲就不会离开。
枫叶林正是好时候，日日的晚霞镶刻了每一片叶子，风一刮过，大片大片的红叶便飞下来，在黄昏中当真是美极了。
林隐堂话也不多，更别说至今都没恢复的木红昭，所以二人之间真是安静，如此一路走着，只剩脚下踩过落叶的声音。
清澈的小溪，各色鱼儿穿游其中，因为人迹罕至所以也丝毫不把走近的人影放在眼里。林隐堂拔出长刀，一瞬便叉中一条鱼，速度之快，把一旁的木红昭也吓了一跳。
他用两根树枝串好这条肥鱼，便升起了火。
两个人坐在小溪边，依旧是往常的沉默。
“它……叫……什么名字？”她有些稚嫩声音终于响起，小手指着他腰上的长刀。
“灭尘。”林隐堂呆愣了一会儿，回答道。
原来这个女孩儿会说话。
她歪了歪脑袋，眼睛闪烁：“是……因为它你才这么厉害的吗？”
“是因为我，它才这么厉害。”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她的脸有些鼓鼓的，抓住他的衣袖。
林隐堂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淡淡地说：“会的。”
“真的吗？！”他头一回在这个小女孩脸上看到了激动和憧憬的眼神。
他点了点头：“嗯。”
那是一个少年在她心中引燃的火苗，即使被燎烧得再痛，她都没有后悔过。
这条烤鱼真是她吃过最难吃的鱼，发苦，味腥。但她第一次觉得，只要跟着这个人，无论是通向哪里的路，她都能走下去。
习川知道木红昭能开口说话的时候，自然欣喜得不得了，想着自己以后好好照顾，不至于让这个孩子在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可没多久，林隐堂要离开的时候，这个孩子却死活要跟着他一起走，可算是把这个老人气到了。
晓梦抱着木红昭也不肯撒手，她不愿意让小红昭跟着这个人走。
谁都行，唯独林隐堂，绝对不行。
她太明白这个人有多么生性寡淡，他不可能把一个小孩儿放在眼里，没准儿最后都会成为他利用的工具。他心思深沉，纵使是师傅也没能看清，照他现在这苗头，十有**，以后要走一条凶险的路，而这个女孩儿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林隐堂自然也不愿带她走，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没理由找个人拖累他。可这个小女孩红着眼睛看着她，一副可怜的样子，偏偏就是瘪着嘴巴不肯哭出来。
“林隐堂，你带我走。”这小女孩儿就是如此叫他，凭他纠正很多遍仍是不改，后来便随她去了。
一旁的习川扶着脑袋：“小红昭，听话，哥哥有要紧的事，不能带着你。”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又掺杂着不服气。
林隐堂无奈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说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吗，你先在这跟着师傅学武功，若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学得不错，便带你走，好吗？”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木红昭也很是吃这一套，噙着眼泪点了点头，要他一定要回来，不许骗她。
他说，好。
木红昭想着若是这个人骗她，她也会练好武功然后找到他把他打一顿，因为说话不算话的人就是坏人，这是她母亲说的。
显然，他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能不能习武不是后天能练出来的，这小女孩自然是没办法跟他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木红昭的体质极其适合修习内力，她聪慧机灵学东西又很快。习川一方面高兴得合不拢嘴，另一方面又害怕他那不听话的徒弟什么时候突然回来。
一直等到除夕，也没有等来林隐堂的身影。
木红昭却从没有松懈过，习川送她的那把长剑对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不好驾驭，所以常常会弄伤自己，而她也不吭一声。别人一年才能达到的境界，她只用了短短几月，习川看在眼里其实还是心疼。
她是子钦的女儿，受自己照顾好好长大便可，哪需吃这些额外的苦。
初春来临的时候，木红昭正像往常那样在悬崖边坐一会儿，无非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所以当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猛地回过头。
林隐堂又挺拔了不少，他看着她，只微微笑了一下，木红昭便飞快地跑过去扑到他身上，眼泪便哗哗地流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她都没哭过，唯独见到他便死活忍不住了。
习川远远看到俩人拥抱的场景，暗暗叹了口气。
“我有好好练功，师傅教了我很多，你得带我走。”她说。
他原以为这个女孩儿不过是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才想要跟着他，但即使隔了这半年多的时光，此时开口说的还是要他带她走。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没有缘由的，他将脑海中的回答说了出来：“好。”
她便抱他更紧。
他此时的声音比长君山的谷鸣还要空旷幽远，比四季的山风还要清冽动人，而这句回答也在她手腕系上一个死结。
二人要离开的时候，晓梦眼眶湿润，她看着木红昭坚定却稚嫩的小脸，痛楚便一阵阵泛起里涟漪，不知道她将来要吃多少苦。
习川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木红昭上前抱住这个老人：“师傅，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哽咽。
那时候，木红昭本以为以后总有机会常来看他，但世事万般不由人，多年后她再次听到的，只有师傅与世长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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