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姜略有怀疑，刚刚张蒲荷连自己都没护住。犹疑中，虎耳点了点头。
“不能伤了它们。”唐姜叮嘱道。
说完唐姜便朝柳依依看了一眼。柳依依会意，来到李观鹤身边，两人一起为他护法。
虽然虎耳和张蒲荷将前来袭击的鬼魂都挡了回去，但是飞沙走石不免落到坐在地上的魏自修身上。手脚还被绑着的魏自修索性闭上了眼，蜷缩起来，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唐姜和柳依依合力为李观鹤留了一片不受亡魂打扰的区域。
上香之后，李观鹤开始念经，一边踏着罡步一边摇铃。
“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黄老，是名三宝君，还将上天炁，以制九天魂，救苦诸妙神，善见救苦时，天上混无分，天炁归一身，皆成自然人，自然有别体。本在空洞中，空洞迹非迹，遍体皆虚空。第一委炁立，第二顺炁生，第三成万法，第四生光明，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哉大洞经。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说实话，这一次要超度的鬼魂比他这之前超度过的鬼魂加起来还多，他也没有很强的信心，只能硬着头皮上。
随着摇铃声越来越急，鬼魂哀嚎起来。平地无故起了旋风，起初只是一阵小旋风，后来范围越来越大，李观鹤的道袍犹如灌了气般，膨胀起来。
层层乌云不知道何时聚到了槐园的上空。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槐园附近，他大概可以看见槐园里正亮着诡异的绿光。而原本在附近游荡的野猫野狗，也早已经逃窜离开。它们的直觉告诉它们，今晚的槐园，不要随便靠近，离得越远越好。
时间慢慢过去，鬼魂却依然在园子里嚣张地攻击几人，连唐姜都忍不住疑心地看了李观鹤一眼。
李观鹤双目紧闭，眉头拧起，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不停地往下滑落，背后的汗已将道袍浸湿，专心地念着法咒。终于，在李观鹤第九遍重复法咒时，鬼魂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发起攻击。
叮——
清脆的铃声穿透了槐园，遮住月亮的乌云悄然散去。
此刻，亡魂们全都停止了行动。
他们看似站在荒废的园子里，其实不知哪里起的白雾下，他们的脚尖下垂，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地面。
这些亡魂犹如灾火后深林里一棵棵枯木般寂静，灰屑在月光下银白如雪，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自己名字的响起，等待着离开这个让他们痛苦了百年的地方。
“去往生会疼么？”
没了撕扯她的鬼魂，张蒲荷衣裳褴褛，坐在魏自修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要放下了对人世的执着，往生是不会疼的。”李观鹤回答道。
张蒲荷站起身来，在一个个呆立的亡魂之间翩然穿梭，轻声地跟他们道别。一百年了，他们终于没有再纠缠在一起，终于从那团黑雾里面分离开，她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下他们的脸。
“二叔，对不起，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宴，你刚出生的孙子现在应该也子孙满堂了。”
“八婶，一直忘记跟你说，你这家衣服真好看，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五奶奶……”
张蒲荷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向亡灵鞠躬，可是他们眼神空洞，并没有任何回应。
“还有你，小玲子，真对不起，你还没来得及好好长大。”
张蒲荷蹲了下来，轻轻摸着亡灵的头，一张原本应该粉嘟嘟的脸此刻灰白如纸，小小的手里还拽着一个焦黑的竹蜻蜓。
李观鹤开始念起这些鬼魂的名字生辰，为他们颁发城隍碟。随着名字的响起，鬼魂先是发出微弱的光，随后变得发白，逐渐透明，直至消失。
“张有财……”
听到这个名字，张蒲荷身子一颤，连忙跑道发白的亡魂面前。张蒲荷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只是跪了下去，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张有财的亡魂在夜色中静静地浮着，无动也无衷。
“张家小女，名蒲荷。”终于，最后一个名字响起。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这是他当初教我的……”
张蒲荷声音温柔，眼睛望向了魏自修。
张蒲荷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向李观鹤施了个礼，说道：“辛苦道长了。那些鬼魂其实也很可怜。他们死于非命，又莫名其妙被困此地，怨恨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停的增长。”
随后张蒲荷看了一眼唐姜，缓缓地再次鞠了个躬。
“道长，麻烦你送我一程，谢谢了，此生难以回报……”张蒲荷再次向李观鹤施礼。
李观鹤已经没力气说客套话了，直接摇铃念起了咒语。
张蒲荷的魂魄也起了变化，身上的嫁衣完好如初，全身冒出隐隐白光。张蒲荷似乎也很惊讶自己的变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子，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也突然碎裂。她伸手摸着自己完整的脸，似乎有些惊喜。
而她下一个动作却是飘到魏自修面前，魏自修这次终于看到了她的样貌。
张蒲荷伸手似乎想抚摸一下魏自修的脸，却在触碰到结界后缩了回来，“你和他真的长得好像。其实我真的不恨他，就算他当时松开了我的手，我也不恨他。经历了这么久，我早就原谅他了。”
她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如花瓣般的双唇一开一合，最后含着泪珠望着魏自修，化作了一阵烟，无声地消散于清朗夜色中。
魏自修什么也没听清，刚刚才看清的样貌此时也几乎想不起来，却唯独记住了她清澈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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