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临江的彩灯如烟花般乍然点亮，沉静的江水映照着五光十色的霓虹，江涛东去，鱼贯而行的游船如在画中。
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失业的日子，仿佛被世界遗忘了一样，难得被亲朋老友问侯一声。
曾宝焱放下餐盘，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小围裙上随便抹了一把，摘下口罩拎在手中，欣然接了起来：“喂？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娇嗔的埋怨，仿佛对着亲密的恋人。
“好了，亲爱的，晚上一起吃饭。科室突然少了你这员大将，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妹妹最近又忙着办签证。体谅一下行不行？”电话来自袁珊珊，宝焱的同事兼闺蜜。
“好吧，你买单，请我吃顿好的。眼下手头拮据，等我发了大财再回请你。”嗖的想起那个梦。
“说得这么见外！要不是你揽下所有的责任，我还不跟你一样，卷铺盖走人。”
“事出紧急，只有你肯做我的副刀。明明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哪还好意思再让你担责任？”看了看门外，嗓音忽然压得很低，“哎，不说了，老板回来了。下了班老地方见，见面再说。”
住院部的护士抱着一摞病例飞奔进了门，袁珊珊拢了拢干练的短发，长出了一口气，揉着酸痛的脖子问道，“又什么事儿啊？你说。”
“这是上周一车祸住院的那个病人的病例，就是你和焱姐拼了命救回来的那个。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走得特别仓促。说好了这周会安排人来取病例和诊断书。目前病例都整理好了，还差一个全面的诊断说明。”
撇了撇嘴，挫败地叹了口气，“曾副主任刚离职，我进不了她的系统。今晚我刚好约她吃饭，明天一早交给你。”接过病例，目光迅速掠过个人信息：黄文信，男，43岁，离异，现居黄州，无基础疾病，无过敏史……
努力回忆病人的样子，只记得两条钢筋穿过左侧腹部，送进医院时全程清醒，人很瘦，伤口不停的流血。清楚地记得病人心跳过快，曾副主任给他注射了咪达唑仑。拔出钢筋止血后，血压持续下降，判断还有别的出血点，又注射了甘露醇……至于长相嘛，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曾宝焱被吊销行医执照，只顾着跟医管局理论，完全没注意这个只住了两天的病人。
人伤得这么重，照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出院。即使出了ICU，也不可能站起来走出医院大门……
医生的时间，通常不受自己的控制。
曾宝焱下班后，提早到达了两姐妹时常光顾的日料店。店门很小，客人不多，仅限于两个木格间和料理台前的一排小座。店里布置的简单而清雅，挂着一些竹帘与字画。最让人心仪的是，窗外房屋的夹缝里藏着一抹明丽的小景致——白沙铺地，一棵姿态婀娜的唐枫和两个造型古朴的青石灯。
“咚！一个人想什么呢？”
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了一跳，视线从白墙上的树影间抽离，聚焦于袁珊珊精灵般慧黠的眼睛，“にほん(nihon)对我们的文化存在着误解。但这一误解，误解出了自己的风格，我说误解得好。”
“我还以为你在想去什么地方应聘；或者干脆赋闲在家，嫁个如意郎君。”放下皮包，坐在她对面，“对不起，来晚了！院长找我，为了你那个病人。”将卷成纸筒的几张彩页随手丢在桌上。
“哪个？”经手的病人一大堆，谁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人。余光扫了一眼彩页上的哈利法塔。
“那个‘黄文信’啊——害你丢了工作的人。”
“哦。不是说隔天就出院了吗？目前怎么样，没再反复吧？”
“才脱离危险就转院了，被一辆救护车拉走的，应该没问题吧。前天打电话来要病例和诊断书，说是明天派人来取。我进不去你的系统，护士催个不停。赶快把你的启动U盘给我，还有登陆密码，免得院长再操心。”
掏出钥匙，将挂在上面的U盘卸下来递给对方，“我的病人就拜托你了。没了行医执照，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生活。除了治病我好像也没什么特长。考虑改行，是不是有点太老了？”
“不如趁此时机，赶紧找个人结婚！总抱怨没时间谈恋爱，这下没有借口了吧？”
“说得倒容易，你怎么不赶紧脱单啊？眼看三十了，也就比我小一点儿。”
“你知道，我不喜欢穷的，倒贴小白脸我是拒绝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跟有钱人交往，我又受不了整天提心吊胆。”
“男人有钱就变坏——没错，不少男人还真是这样。”认可地点了点头。思量了片刻又突然将话锋一转，“不过，一有钱就变坏的男人，就算没钱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我听说胸外的冯主任在追你，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啊。”
“他儿子都上小学了，我跟他不可能有交集。”
“都这个年纪了，哪儿还有没结婚的？好歹事业有成啊！收入可观，一台开胸重建手术，够咱们挣好几年的。”
“我现在江边的咖啡厅做侍应生，眼下就算我愿意，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我看你们俩倒挺合适的。”抄起搁在一边的彩页，细看上面的出国劳务输出广告，“要不然我也去国外试试？跟你妹妹结个伴儿。对了，她签证办下来了么？”
“她是去做服务员啊，哪是你干的活儿？”
“是啊，我太老了！不用你提醒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坏笑。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难得有机会换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没了行医执照，留在这儿也不能胜任对口的工作。跟家里也是个交代，再被老娘指着鼻子骂几回，她搞不好要跳江了。
“DB满员了。”抽出最下面的一张彩页，指着图片上金碧辉煌的普金大酒店问道，“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虽然算不上出国。我妹妹刚塞给我的，让我帮她宣传宣传。只要介绍三个人出去，她之前交的抵押金就可以全额退款。也是工作签证，主要从事酒店服务，你要是想好了，不妨去碰碰运气。虽然年纪不占优势，胜在咱英文好啊！赌一把呗，说不定会被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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