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风声鹤唳。人们都说今年是个寡妇年。
“算起来,这应该是我自离开队伍后独自过的第三个春节。”
从那年之后,余阑每天开始写日记。
“二叔一家去了边疆,刘浮生赶着过年的几天休息跑到了鄞州,说是再卖一次这张老脸,求着也要见一见陶青。自己这几年来虽然颓废,但有些事情不用细想也明白,来年即将换届,刘浮生准备了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回过头要全力以赴的向上冲击了。”
余阑将笔扣上,这是他爷爷当年从北京淘来的东西。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余阑离开书桌,朝外看了一眼。他往下抻了抻毛衣,回过头从衣架上取下短袄。而后抄起炉钩子往炉子里捣了捣,添了几块煤。
余阑轻咳了几声,挥挥手想挥散煤块燃烧后沸腾起的烟尘。他拉上短袄的拉链,两只手插兜,走出门去。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来到街里,两旁依旧有一家接一家的摊主们在售卖着炮仗、雪糕、鸡鸭鱼肉之类的年货。
余阑走到一家卖炮仗的摊前,无神的眼睛随意扫视着。
“这个多少钱?”余阑拿起一个不大的礼花。
“7块,多拿就便宜。”
按理来说这个时期的生意很好做,基本不会出现某一家没什么顾客的情况发生。
余阑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摊主,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他一样,都很邋遢。
皮袄下是短袄,短袄里面是毛衣,毛衣里面是线衣,下身是皮裤,裤腿直盖到脚面。鞋子似乎是,不防寒的黄胶鞋。
他的摊位也很小,余阑回想了一下,他的摊位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大小。虽然颓废了这么久,但那个时候残酷的训练让他的某些下意识的动作成为了本能。
摊主见余阑半晌不说话,于是有些犹豫地开口:“六块也行,多拿的话多送。”
他很木讷,这是余阑对他的又一次分析,年纪三十有余,不到奔四的门槛,或许曾有过婚姻,但结局一定是失败的,进而导致人生也变得失败。
余阑好像抓住了什么。
“这些炮仗,我都要了。你看一下多少钱。”
摊主有些手足无措,他又想着会不会是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失败的男人在这里消遣自己。
直到他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
街边路灯亮起,余阑得知了摊主姓连,叫连匀。
“别收了,把摊遮上,和我吃饭去。”
连匀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在余阑的生拉硬拽下,遮了小摊,嘱咐了旁边摊位的主人帮着照看一下,就随着他走了。
在下一条街,余阑找到了一个小馆子。
“来盘锅包肉,再随便上盘凉菜,再来瓶洮南香。”
连匀在那不停地攥着手。
菜上来之前俩人就一言不发,一人低头看着桌面,一人东张西望。
“连大哥,拿根烟。”
连匀不连贯地啊了两声,从兜里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红梅,递给余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连匀通红的双颊代表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连大哥我十八岁入伍,在部队待了十二年,转业回来进了市公安局,第二年我就结了婚。
你嫂子特好看,我俩十几年的感情,从哥当兵时,俏生生的她站在营地大门口,给那帮狼崽子看得直流口水。
你哥我也不是个庸人,在部队提了几次干,回到地方时进了市局直接给我副局长让我当。热血难凉,一年后又在前面添了个常务的名头,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哥当年意气风发,娶了你嫂子,更是平添七分颜色。
第三年开春,老局长突然要病退,于是局里几个排名靠前的副职就都心思活泛了起来,找关系的找关系,拉帮结派无所不用其极。我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实在不会钻营这些东西,但部队给了我这么一官半职,我就该遭人记恨,所以理论上,老局长病退,除了我,就是另外一个叫高陵的副局最有这个机会了。
当时市里有几伙走私的小帮派,是带有黑色性质的团伙,而老局长无暇他顾,所以我也就短暂的主持过一段局里的工作,那时另一个副局丛吝生跑过来跟我讲,他手下发展了一个线人,有可靠情报说今晚要在木火庄KTV交易,连那个包房都说得一清二楚,我并未多想,随即吩咐下去。
我,高陵,丛吝生一起奔赴现场,家里留了个排名最靠后的一个叫宋飞度的副局长。
可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他们勾结在一起设计的一个圈套。我也万万想不到,他们能在我身上用那么低级的招数。
他们事先买通了一个小姐,当然,这在事后无从查证,到今年七年过去了我依旧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们做的。
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我总是愿意冲在第一线,我的确是失了智,我被他们诓进包房,里面只有这个江湖名叫佩佩的女人。
他,我暂且用衣衫褴褛来形容她。我一进门她就发出了一声足以穿透包房的“爆鸣”。
于是,老套的情节不需要我过多赘述了。
我被停职反省了。
可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有完,我不知道他们对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不置我于死地不罢休。
丛吝生有天来到我家,你嫂子接待了他。
我至今都忘不了他看你嫂子的目光,贪婪中带着讽刺。
借着走过你嫂子身旁的时候,他狠狠地给了她一肘。你嫂子直接踉跄着仰倒在地上。
我和他扭打起来。他打不过我,我还了他一肘,重重肘在他心窝上。他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半天喘不上气。
可我不知道,当时那个佩佩就站在门外,和她一起的,还有高陵的小姨子。
抬下丛吝生的时候,小王告诉我老局长来了,还是坐着轮椅被推来的。老局长对我有恩,我不能怠慢,跟着一起下去了。
推着老局长轮椅的人,是当时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边季。
我蹲下,手刚要握上老局长的手腕,身后就传来了一声重重的闷响。
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她们三个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嫂子跳楼了。一张白嫩的小脸花了,花了。”
余阑抿了一口酒,上眼皮微微抬起。
连匀停顿了一会,二两的杯子直接干了下去。
他继续用有些沙哑地声音说:“我今年四十岁,我求天求地,求爷爷告奶奶的求了七年。
省里市里跑了无数次,的确,不怪人家,我拿不出证据。时至今日这般田地啊,老弟,怪自己,我更怪他们!我恨不得剁碎了他们!可我能怎么办?”
说到这,余阑坐直了身体,望着他发红的双眼,眼角有泪痕溢出。
少年子弟岁月斑,走马草木难识人。
月牙已现,星点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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