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离婚证，坐着陆伟的车一起回家，才发现我们并没有商量离婚之后谁出去住。毕竟我是以让他给“投名状”表诚意的名义要求离婚，所以赶他出去似乎不太有说服力，于是决定我搬出去住。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行李。陆伟看到我拿出行李箱，眼中有一丝惊异：“你要搬出去？”
“当然，咱俩已经离婚了，没有理由还在一块儿住。”我微笑着说，心想，从此就是陌生人了。果然至亲至疏夫妻，可以亲密如一人，也可以转眼变为陌生人。
“你说过给我机会的，别搬出去好不好？”陆伟看着我说，“就算为了小辉，别让他知道爸爸妈妈离婚了，好不好？”
陆伟伸手过来，似乎想抓住我正往行李箱放东西的手，又在半途停住，抓住了行李箱。
“小辉的夜惊症刚好一段时间，我怕他受刺激又发作，就算为了他，我们做父母的受点委屈行吗？”陆伟又说。
我停了下来，确实，小辉那儿我还完全没有做思想工作，突然离开不知道他能否接受。或许也可以等一天，我先跟小辉谈一谈，让他提前有思想准备。
“也行，那我就明天再搬出去吧，今天就先借住一晚，谢谢你啦。”我说，“过段时间房子卖了吧。”
陆伟一怔：“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我没说话，心想，对你多客气都不过分，提醒你也提醒自己，我们现在的关系有多远，关系破裂的有多容易。
保姆接回小辉，我陪他泡澡。看着浴缸中和小黄鸭叽叽喳喳对话的小辉，我心中突然涌起愧疚与不忍，小辉，请原谅妈妈的自私，你一定很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可惜妈妈没法容忍充满欺骗、谎言和坏脾气的婚姻，即使是为了你。
不管怎样，小辉还有爸爸与妈妈，虽然是分开的爸爸、妈妈。幸好那天我没有跳下阳台，没有离开小辉。我为自己曾经离开的想法而羞愧、后怕，如果当时真的冲动离开，他现在会过着什么生活？是欣然接受“新妈妈”，还是嚎啕大哭追问妈妈在哪儿？
幸好，幸好那一晚我抵抗住了地心引力的诱惑。
虽然我仍然不快乐，虽然死亡的念头仍然偶尔从头脑略过，但我知道，对小辉的爱会让我度过难关。
陪他长大，是我最重要的目标。在亲眼看到他独立生存，并且有在社会立足和选择的自由之前，我要坚强的活下去，拼尽全力给他快乐的童年。
所以，搬出去前，一定要让他足够接受。
“小辉，妈妈问你，如果小黄鸭的爸爸和妈妈分开住了，小黄鸭介不介意啊？”我问。
“爸爸和妈妈都是在一起住的，所以小黄鸭的爸爸妈妈不会分开的。”小辉说。
我一愣，本想循循善诱，没想到是这种回答。
“小辉，那你说，假如我打算和爸爸分开住，你会介意吗？”我问。
“不行，我不同意爸爸妈妈分开住！”小辉居然发脾气，甩开了小黄鸭，他可是很少发脾气的乖孩子，那可是他最爱的小黄鸭。
我给他捡回小黄鸭，却看到他哭了，“我不要爸爸妈妈分开住嘛，我不要嘛！呜呜呜……”小辉呜咽着说。
他还这么小啊，在他的世界里，拖鞋就要并排朝外摆放，妈妈的包一定要放在鞋柜左后方，他的杯子要放在餐椅杯槽中，穿衣服一定要先穿上衣再穿裤子，任何一样东西不是这样，他就会摆好或重来。
物体固定的位置、事情固定的程序会给他安全感，会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是稳定的、安全的。
爸爸妈妈分开这件事，显然超出了他对世界稳定性的预料，对他是个太大的打击、太需要重新摆放的物体，可是他又不能像摆放拖鞋一样让他重获秩序感，这冲击足以让他崩溃。
我后悔跟他说的太直白，虽然试图委婉表达遇阻，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传达父母分开的讯息才能让他不受伤害。
这种事，就是会让孩子受伤吧，是不可避免的伤害啊。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暗想。
不，我别无选择，我的人生也是人生啊。没关系，或许慢慢能够接受，孩子容易受伤，愈合能力也总是很强。
好不容易，快到半夜十二点才哄睡小辉，他把陆伟喊过来，一只手拉着陆伟，一只手拉着我，不错眼的看着我们，似乎我们会瞬间离他而去，直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才肯睡去。
等他睡熟，我轻轻把手抽出来，走出门，陆伟把门关上，说：“看，他真的接受不了。”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辗转反侧了很久，半夜好不容易昏沉沉睡去，却依稀听到小辉的哭声，我赶紧跑去小辉房间。果然，小辉一边口齿不清的哭喊着，一边翻滚着身体。
又做噩梦了，他已经有几个月没做这种噩梦了。
我过去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后背，他却睁眼四顾，似乎看到可怕的东西，叫了一声“啊”，赶紧闭上眼睛把头像鸵鸟一般埋进被子，转而又迅速爬起，一边哭喊着一边跳下床疾走到客厅，我打开客厅一盏昏黄台灯，怕他黑暗中摔跤，他跑到沙发上，似乎安静了几秒钟，却又突然哭喊着疾走。
我不知所措，担心关灯他被黑暗的物体惊吓，担心开灯他被物体的影子惊吓，抱住他、跟他对话却完全没有回应，他活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恐惧世界中。
陆伟也从房间里出来，跟我对视一眼，是相同的焦急。
医生说这是夜惊症，原因不明，但可能与不安全感、惊吓等有关，要注意给孩子安全感，如果长期这样，就需要注意了。
陆伟因此陪着小辉睡了半年，效果显著。
没想到，又犯了。
我自责不已，心知跟今天的对话有关。
我可以接受离婚让小辉伤心一阵子，但接受不了带给他身体的创伤。
或许，还不到时候，等他再长大一点，承受能力再强一点吧，反正已经离婚，就当合租人好了，我下定决心。反正这辈子，我也不打算再给其他男人伤害我的机会，所以并不急于搬出去宣告自己单身的身份。
只要他能健康快乐，一切便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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