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少女的下文，正疑惑间，紫陶和一个一身儒雅正气的中年人一道回来了。
紫陶与赢姒对视一眼，得到赢姒赞赏的目光后，欢喜地将手里的纸包放在了桌上，一个个拆开。
“夫人，老爷去城南特地为您买的桂花糕！还有还有，还有城西的小鱼丸。”
赢青瓷没错过两人的目光交汇，若有所思，却没拆台，抬指拈了一块桂花糕，浅浅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多谢烨郎。”
说完，就转身拿了账簿，坐在一旁不远处拨算盘。
“你我夫妻，还需这么客气？”
洛子烨习惯了赢青瓷的清冷，反正两人一向相敬如宾。
顺手摸了一下自家女儿的脑袋，净了手坐下用早膳。
洛家二房洛子烨早年入赘到了赢家后，借着赢家老家主支持，考中了举人。如今是官府的主簿，也是白麓书院的夫子。
赢姒恍惚了一下，回忆涌上心头——
若非这个书生气的滥好人从小教她以德报怨、与人为善、要为他人着想的荒谬话，也不会把她教的那般心善。
她倒是处处为他人着想了，她倒是与人为善了。
可后来，他们谁又对她以德报怨了？
谁会知道，一向高风亮节、一身正气、她最喜欢的父亲未婚前竟还有个外室，两人还有一个比她还大的儿子。
洛老太重男轻女，对无法再生育的阿娘早有不满，在兰氏的挑唆下，将外室接去了洛家老宅。
在渊叔外出后，兰氏将外室子的消息透露给了阿娘，阿娘怒急攻心，一气之下病倒了，只能委托她的未婚夫古少宁帮忙照看赢家的生意。
古少宁转眼便把赢家的一切给了心爱的洛时雨做嫁，两人自此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
洛时雨接手赢家的头等大事，就是发卖了紫陶以及在冬日将她们母女赶了出去。父亲却在阿娘去世后三日，在全洛家的支持下将外室抬了正。
所有人的背叛，她都可以忍，唯独洛子烨——
不可饶恕！
“阿姒，多吃点。”
洛子烨慈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震回神，看着那双伸来的筷子夹得菜，赢姒胃里翻江倒海。
她蓦地抬起猩红的眼睛，对上儒雅随和的中年人，眼里如厉鬼般的怨毒险些吓到这个儒雅的中年人。
“呵！”
她短促地冷哼一声，起身，一脚踹翻了凳子，站起身。
路过一旁的阿娘时，顿住脚步，将脸浸在阴影中，用着最平静的语气对一旁有些惊讶的赢青瓷说道：
“阿娘，我饱了。”
赢青瓷放下算盘：“燕窝才吃了两口……你可别效仿锦官城里那些以瘦为美的姑娘们，为娘又不是养不起你。”
“真饱了。”
洛子烨有些懵，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往常那么乖巧可爱，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直觉女儿心情不好，赢青瓷多看了她一眼。
“紫陶，你姐姐不是说东院的流浪猫生小猫崽了吗？让阿姒挑几只养养。”
“好的夫人。”
紫陶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心中暗自猜测，难道小姐让那对母女进府了？可看夫人的样子又不像啊。
扯了扯赢姒的袖角，紫陶有点担忧地看向她。
赢姒抬脚往外走，身后传来洛子烨的声音。
“阿瓷，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吗？”
以前阿姒想养猫，赢青瓷都不曾允。
女人抬眸凉凉地扫了一眼洛子烨：“本家主现在喜欢，不可以？”
洛子烨：……
怎么一个两个的，今天都这么反常？
少女步履匆匆，跑在后院的湖边，葱白如玉的手指一把扣在一朵开的正艳的花上，花茎带刺，她手心一疼，摊开手，几抹刺目的红。
“呕！”
她终是没忍住，蹲下身，吐得天昏地暗。
紫陶追上来，就看到她蹲在地上吐的一幕，又看到她满手的血，惊呼：“小姐……”
“小姐，快来人，找大夫啊！”
“我没事，紫陶，我没事。我要沐浴，你去备水。”
少女精致的小脸上半点血色也无，面无表情，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精美娃娃，任谁看了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
闺阁内。
少女任由紫陶帮她包扎伤口，整个人伏在浴桶边。
“小姐，奴婢今日拖了老爷一个半时辰呢。那对母女不会进府了吧？”
紫陶小心翼翼地边说边观察赢姒的脸色。
少女失神的眸子忽然重新聚焦，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紫陶，你做的非常好。她们进不来了，渊叔和阿娘，让她们签了债条，三千七百两呢，够她还半辈子的！”
前世的小千金一朝跌落尘泥，在外孤苦无依半年多，自然知道银子没那么好挣。
等等，半年，为何前世半年渊叔不曾归家？
难道……
不，不可能！
渊叔是赢家暗卫，忠诚是刻进骨子里的，不可能背叛阿娘。
兰氏蛰伏赢府两年，既然敢出手，必然是有依仗，除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渊叔回不来了……
难道前世兰氏对渊叔做了什么？
不管是不是如此，这笔账，也一并算在兰氏头上了！
“三千七百两？！”紫陶也惊讶了，“普通人家一年也花不到百两，她们拿了这么多，就算是开个铺子都是够的！”
那她们怎么还过的那么拮据呢？
想起这个，赢姒也是冷笑一声，她前世十六岁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兰氏说什么就信什么。
实际上，一挑木炭只要半两银子，五两银子就够买十挑，十挑，过冬绰绰有余。可兰氏竟用十倍的价钱忽悠她。
但凡前世那对母女肯舍给她几两碎银，阿娘也不至于喝不起药，饱受病魔折磨。
赢姒看着纱布上晕染开的血迹，笑的诡异：“你忘了她在绣苑学习么，白麓书院的学费，一年三百两。”
“哦对哦！”紫陶回身去放药箱，“小姐，那她们现在拿了债条，必然是不能再厚颜无耻的问你拿银子了。”
“当然。”想到这个，赢姒被生父膈应到的感觉终于缓和了许多。
忽然，面前一张放大的脸，圆脸小丫头的鼻尖差点怼上她的鼻尖。
“干嘛啊！”
“你不是我的小姐！”紫陶眯眼凝视着赢姒，忽然上手在她脸上扒拉，“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冒充我家小姐。”
“嘶，疼疼疼！”少女雪白娇嫩的脸颊边缘被搓的有些泛红，“紫陶！你大胆！”
圆脸小丫头看着少女捂着脸呼痛，有点心虚，后退半步，理不直，气也壮。
“那你说，之前你那么护着那对母女，借了她们三千多两银子呢！昨天你还在福来酒楼护着洛时雨，今天怎么就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好像巴不得那俩人倒霉！”
额……怎么解释……重生？那岂不是会被这小丫头找道士当妖怪抓起来？
“我说，我做了个梦，你信吗？”
少女捧着脸，满眼真诚地娓娓道来，“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那两人进了府，抢了宁…哥哥，洛时雨为了门当户对的嫁给宁…哥哥，就找外人算计夺了咱们赢家的家业，还把我和娘赶出了府里。所以我一看到她们就生气……”
圆脸少女看着自家小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将信将疑。
“那你说，我家有几口人，住在哪个屯儿？”
少女翻了个可爱的白眼：“你阿娘是我家厨娘，你阿爹是我家护院，你姐姐是我娘的大丫鬟，你是在府里出生的，还住哪个屯儿？赢家屯儿？紫陶，你忘了那些年我们一起钻过的狗洞了么？”
小样儿，还试探！
紫陶彻底信了她做梦的鬼话，干笑了一声，看到少女脸上的红印，有些心虚地倒退着。
“那个，那个，紫陶还饿着肚子呢，小姐慢慢洗哦，紫陶去去就来。”
看着紫陶跑出屋内，赢姒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整个人有些疲倦地浸入水中——
现在断了她们进府的路，洛时雨必然要想办法为明年开春的学费筹钱，想筹够那笔银子，也要问她同不同意。
为了赢家未来不重蹈前世覆辙，她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洛时雨的运气似乎很好，前世有一个爱她的古家少主古少宁，有一个护“妹”狂魔的外室子，还有一个为她一掷千金的知己蓝家少主……
这么看，她竟像戏折子里人人喜欢的角儿呢。
故而，只给她制造绊子可不够，若想让她一辈子爬不起来，需得将她身边能帮她的人一一拔除。
古少宁么，古老爷子还健在，古家目前内部够混乱，他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少家主。
外室子洛修然目前尚不知所踪，先查着。
至于蓝家少主蓝风扬么？想再为洛时雨一掷千金？那也要看蓝家还是不是他的——
没记错的话，蓝家早年有个小姐失踪了，那个小姐名下的大钱庄被蓝家现任家主占了。
蓝家小姐有一个孩子，这两年那孩子被找回了蓝家，蓝家怕那孩子夺回钱庄，就对外宣称那孩子是蓝家的外室子。
那小可怜，时常被蓝风扬压着欺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将会是一个很不错的盟友！
赢姒浮出水面，轻声低语：“那个叫蓝封离的少年，目前应该在雪枫山庄做琴师？
若是许以重金，不知能否为我所用呢？
没有人会甘心自己的家业被别人霸占，卧薪尝胆这么久，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吧？
那本小姐，便来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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