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融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医生给的解释是,不明物刺激了脑神经,十八或许以后只能维持一种植物人的状态了。
他并不觉得是意外。
年轻的警察此刻像是审问室里被质询的犯人,浑身上下都指头这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他一动不动的坐着,身上还是那件临出门时慌乱之中换上的白色衬衫,错开的扣子还是凌乱得未曾整理。
他将整张脸都埋进手心,双肘支在微张的双腿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些颓。
那么爱玩笑的人,从今以后都不再笑,也不再逗他笑了。
这么一想,心脏好像都空了一般,什么也没有,又什么都装不进去。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输不起了。
他不想,到头来,什么都不剩。
“大哥。”
宋融的声音嘶哑,他第一次唤了这个称呼,过去沈彦使了很多小心机都未曾让他改口,这一刻却突然叫顺口了。
他抬头,双目通红的看向床尾站着的那个人,语气中带着忧伤,“你是沈彦的大哥,我理当这么叫你。”
十四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让一个前景光明的人掺和到一些事情里来,而宋融更没有责任搭上自己去照顾一个随时可能失去意识的人。
“沈彦说,在被领养之前,你们是住在一个教堂里。”
宋融自言自语一般,目光涣散的盯着床上的人,看上去异常空洞无力,“那个教堂还在吗?”
十四拧着眉,闻言像是有了一个猜测,他将手搭在床边,终于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满脸疲惫的人重重的突出一口气,眼睛里有些暗淡,再也不似以前那般,为了追求一个真相而神采奕奕,他笑了,回答:“沈彦赔了半条命,应该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事情了吧?”
“你,在代他辞别?”
十四有了这种猜测,但是并没有多吃惊,十八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也有了牵挂,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家,作为一个哥哥,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我想带他去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没有枪支,没有阴谋,更没有心惊胆战。”宋融答得很认真,像是果断抛下了一切,以后的生命中只有这一个人,一个家,一个信念,一个牵挂。
“你不懂他对使命的执著,如果他醒来,或许还会怪你自作主张。”十四很冷静的分析,他只想告诉这样一个挂念自己弟弟的人一个事实,爱情固然重要,但在他们兄弟四人眼中,霍三爷才是前提。
四人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那种姿态,紧紧的看着床上的人。
如果可以醒,责怪又算得了什么,他怕的是,即便面前的人成了植物人,还是会有人想要他死。
方约到家的时候,楚西城刚好从出租车上下来,楚漓过世后不久他就出国了,去了过世父母的墓地,在曾经呆过的孤儿院做了一阵子义工,要不是方源的消息,他或许会再待得久一些。
“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约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主动伸手去帮他提行李箱,问,“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
“之夏怎么样了?”
楚西城拨开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将手边的行李箱踢到另一边,右手抓住,神色更加紧张。
方约的脸色不太好,他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说不好。”他抿着唇,道,“这一次的药剂似乎是新品种,而且,尹小姐体内本就不止一种药剂,血液已经不纯了,这一次,我很难提取出药剂成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难以对症下药,无能为力。”方约在楚西城面前选择实话实说,毕竟他对尹之夏的感情与霍舟衍对尹之夏的感情不同,在楚西城这里,她可以说亲人、朋友,就像是楚漓一样,生死有命,可他清楚,于霍舟衍,尹之夏或许是全部、一切,甚至是他的命。
霍舟衍的占有欲的确极端,如果是为了尹之夏,他可能也会选择走上霍珉那条路。
楚西城吞咽口水,然后抬眼试探性的问:“霍三爷知道吗?”
“我不敢告诉他,只能暂时敷衍。”方约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过后又觉得不太对劲,他眯缝着眼,询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霍舟衍的身份只在那边闻名,但他在国内的知名度只仅仅是因为霍氏集团,可这里分明就没有人知道,霍三爷。
楚西城直视他的眼睛,拖着行李箱就往里面走。
“楚西城!”方约愠怒,语气更是不好,听上去冷冰冰的,严肃认真,“你有事瞒着我。”
不是反问,更不是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楚西城抿着唇,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转身看他,他说:“我想见她,你帮帮我。”
方约有些困惑,他还是直直的盯着他,不答应也不拒绝。
楚西城无奈,只能转身走向他,男人的指尖冰凉,习惯性的捏住他的耳垂,他垂着眼睫,声音中竟然带着隐隐的哀求:“Gene,求你,和她见面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他知道,这次尹之夏的情况太特殊了,霍舟衍的性格,肯定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所以,要想在霍舟衍都不注意的情况下见到尹之夏,很困难。
——
房间里满是花香,很淡,像是经过专业楚漓过后留下的薰香,有一种助眠的效果,床上的人曲着双腿坐在床上,下巴抵着双膝,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台上花瓶里插着的紫色花穗。
风信子。
倒是她喜欢的。
她怎么会喜欢的呢?
因为尹之音喜欢,因为尹澈喜欢。
她记得小小的孩子新学了一个成语,叫爱屋及乌。
所以,她也喜欢了。
“Summer,一起去散步吧。”霍舟衍将每一天都分成了好几部分,任务分配得极其明确,陪她吃饭,陪她去采花,陪她荡秋千,陪她看书,叮嘱她吃药,哄她睡觉,就好像,他的生活中只有她,他的时间都只属于她。
不知道为什么,从尹之夏醒过来开始就没有平静的说过一句话,她变得沉默,变得阴晴不定,遇到一切事情都会失控,就连霍舟衍都搞不清楚她的易怒点。
“Summer?”
霍舟衍坐在她的床边,伸手去摸她的手,轻声唤她,“怎么了?”
尹之夏的目光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她沉默着,沉默着,最后开了口:“听,秋天到了。”
那是一阵风,吹散了窗台上的花,带来一股子凉意。
霍舟衍皱着眉起身,将窗台上的花瓶拿了进来,顺势就关上了窗,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到她。
“你在干什么?”
尹之夏突然挺了挺脊背,提高了声音,手指攥紧了裤子,瞳孔沉寂。
“刮风了,会着凉的。”
霍舟衍温柔的坐回来,抬手将她脸颊边被风吹散的碎发勾到耳后,说,“我们去散步?”
“嗯。”
尹之夏点头答应,然后淡淡的说,“先把灯打开吧,我自己穿鞋。”
这句话如一块巨石被强行抛入水中,层层波澜,汹涌翻出,一圈又一圈,不断漂浮,回旋,勾起一束又一束小白花,尤其惊人。
“你说什么?”
霍舟衍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咬着发抖的嘴唇,唇色都泛白了,指尖开始冰冷,麻木,他感觉像是陷进了一处冰窖,怎么也捂不热自己。
“开灯。”
尹之夏一字一句强调,有些不耐烦,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理智,直接抬手将他碰自己脸的手用力打开,“冰。”
男人在一瞬间就像是忘记了呼吸,他努力平复着情绪,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些,也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那么慌张。
“Summer,今天太晚了,先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再陪你去散步,好不好?”
尹之夏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说的再次拉上被子,沉默的自己往床上倒去,又是醒来时候的睡姿,又是枕头上散开的黑色长发。
霍舟衍握着拳头,用牙齿紧紧咬住食指,直到眼睛通红才放开,他起身提她拢了拢被子,温和的嘱咐:“有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高大英俊的男人直接靠在墙上,他捂着嘴,靠着墙缓缓坐下,通红的双眼水波连连,但他强忍着没有任它掉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才几天,事情就发展成这个地步了。
方约站在实验室里,一身白大褂,脸上还挂着透明的护目镜,他握着手机,看了看门外,道:“我说过了,这种新研发的药剂谁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伤害,不过依我看,这应该是短暂性失明,只是一个身体机能发出的警告。”
“你明天来一趟我家吧,我把资料给你看看。”
方约说着,像是刻意一般补充道,“楚西城回来了,明天刻意把尹小姐交给他照顾,你知道的,尹小姐信任的人少,但楚西城算得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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