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德七年，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奉元城羿文书院旁的一处巷子内。
一位满脸横肉，身材非十分的健壮的男人站在一处院子外。
手抬了几次都放了下来，实在忍不了自己磨磨唧唧的胡屠夫毅然抬手。
‘叩叩叩’
“谁啊？”
一道少年独有的青涩嗓音从院内传出来。
紧接着出现一头戴方巾，身穿交领道袍的男子。衣服浆洗得有些发白褪色，却依旧干净整洁。
“伯父。”看着来人，沈进之赶忙出来行礼迎接，“您来了。”
瞧着眼前身形单薄，瘦得跟竹竿似的人。
胡屠夫难得发一次好心，关切道，“进之，近来身体可好？”
沈进之恭敬道，“劳伯父挂念，进之一切安好。”
胡屠夫的突然造访，让沈进之有点手忙脚乱。但他顾不得多想，侧身邀请，“伯父，里面请。”
“嗯。”胡屠夫点点头，抬腿往院子里走。
进屋后，顺手把手里提着的豕下水递给沈进之。
沈进之见状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好让伯父破费！”
“什么使不得，叫你拿着就拿着！”胡屠夫翻了翻白眼，嗓门有些大。
他就看不得沈进之这样，一点也不爽快、干脆。和他死去的爹一模一样。
看着胡屠夫不耐的样子，沈进之脸色微微发红，急忙接下，“是。”
把猪下水放好，又沏了一壶茶端上来，沈进之边斟茶边询问道，“伯父此次来，是否有事吩咐进之？”
胡屠夫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随手搁在桌上。
这个天儿，还不如井水来得爽快，读书人就是穷讲究。
胡屠夫沉沉应了一声，“嗯。”
好一会儿，都没见他开口，沈进之也不敢催促，只得放缓呼吸，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斟酌半天，胡屠夫决定快刀斩乱麻，“我这次来，只有一件事儿。”
沈进之点点头，“嗯。”
胡屠夫舔舔唇，虽然决定直说，他还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点烫嘴。
在沈进之疑惑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我是来退亲的。”
沈进之诧异的瞪大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问题了。
坐了好一会儿，沈进之找回声音，不确定地问道，“退亲？您是说退亲吗？”
被两眼死死盯着，胡屠夫下意识想躲，又怕太明显，于是他也死盯着沈进之，“对！”
肯定的答案，让沈进之忽然有些无措，他不明白，毫无征兆的，怎么突然就要退亲了？
沈进之声音颤抖，“……不是，为什么？”
胡屠夫眉头颦蹙，避开他的目光，“还能为什么？你说你现在就一穷书生，我的秀秀跟着你那不得吃苦？”
沈进之低头，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
他无话可说，自己一个人生存都已经很艰难了，拖累胡秀秀本就不是一个君子所为。
胡屠夫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心解释道，“我呢，打算把秀秀嫁给西门家的西门候，这样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沈进之猛地抬头，不敢置信道，“西门候有妻子！”
胡屠夫有些气急败坏，“我能不知道？要你提醒！”
沈进之有些疑惑，“那……”
没等他说完，胡屠夫打断道，“西门家主承诺我，会以平妻的身份让秀秀嫁给他儿子。”
平妻的身份？那也是给人做妾。
沈进之眼底泛红，想着母亲还在世时对自己说的话，临走前还在念叨胡伯母，念叨她的女儿。
如今，眼见着胡伯父要把胡秀秀推入深渊，他怎么也不会同意！
口随心动，沈进之大声反驳，“我不同意！”
胡屠夫被沈进之一嗓子给嚎懵了，随即想着，他竟然冲自己吼？他一个小辈，敢冲着长辈吼？
一副怀疑人生的胡屠夫指着沈进之，“你不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需要你同意？”
沈进之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这庄亲事是我母亲与伯母定下的。”
见着胡屠夫被唬住了，继续道，“伯父您让秀秀去做妾，对得起伯母的在天之灵吗？”
听到沈进之敢用早逝的爱妻来威胁自己，胡屠夫气得不轻，唯恐自己一拳下去，就得让他与地下父母团聚。
只得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
还不知道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沈进之还想说些什么，被胡屠夫一嗓子‘闭嘴’给吓的一抖。
胡屠夫在沈进之面前站定。
咬牙切齿道，“你不让秀秀去过好日子，又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你……”
沈进之：“能！”赶忙大声表态，“我能让秀秀过上好日子！”
被唬的楞了一下，胡屠夫上下打量他，“你？”
这小身板，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别人？
胡屠夫**裸的眼神让沈进之脸上微微发烫。
依旧鼓起勇气，直视胡屠夫，“我明年二月份会参加童试，待我成为秀才后，就能让秀秀过上好日子了。”
胡屠夫看着眼前的人，背着手，“你说你能成为秀才，就能了？”
面对胡屠夫的不信任，沈进之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只是紧抿着唇，目光坚定的看着胡屠夫，“能！”
胡屠夫眼神微眯，看着沈进之，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面对胡屠夫的审视，沈进之内心已然翻江倒海，面上却平静无波，只是微微挺直的腰背昭现出一丝丝端倪。
权衡利弊后，胡屠夫松口道，“成！你要是能中秀才，待秀秀及笄，我就让她嫁于你。”
听到准话，沈进之悄悄放松自己紧绷的身子，露出一抹微笑，行礼：“谢谢伯父！”
胡屠夫摆手，“不用着急谢我，等你做到再说。”
沈进之点头，一脸正经道，“是！进之一定做到。”
“行了，没什么事儿我走了。”看着沈进之要跟过来，胡屠夫摆摆手，“行了，我自己认识路，别送了。”
说完不等他反应，胡屠夫抬脚就走，刚到门口。
沈进之：“伯父，等等！”
胡屠夫一脸不耐，转过头，正要问。就看见沈进之又提着豕下水跑过来。
胡屠夫皱眉，脸有些臭，“你什么意思？”
沈进之一手提着豕下水，一边不好意思的挠头，“进之，无功不受禄。”
胡屠夫一脸无语，瞅了他半天，一把扯过来，“不要我还不乐意给呢！”
走了几步，还是气不过，回过头，指着院门口的沈进之，“迂腐！”
面对未来老丈人，沈进之好脾气的笑了笑！待胡屠夫走远后，才转身关门进屋。
此刻的两人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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