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种
(1)
凌晨五点,楚曦坐到了楚宅的会客厅里。
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珐琅茶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香气四溢。楚太太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神情憔悴面容疲惫,显然是一晚未眠,眼底有两抹浓重的乌青。
“曦曦,好久没见。”她给楚曦的茶杯里加了方糖,“最近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楚曦说。
她不知道楚太太这个时间找她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便主动开口询问。在一段简短的寒暄过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楚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问:
“太太呢?最近过的怎么样?”
楚太太的眼神不知飘往何处,听到她的问话,笑了一声。
“不怎么样,没有你帮我管着明洲,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楚曦再次沉默了。
“当年……那样对你,是我的不是。”良久后,楚太太轻声开口,“你也知道,明洲他就是我的命根子。那时候,我是被气昏了头……”
“我明白的太太。”楚曦说,“您生气很正常,我没有怪过您。”
“那么,你还愿意叫我母亲吗?”楚太太看向楚曦,眼中似乎含了一点泪。
楚曦愣住了。
毕竟是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楚太太一直以来都善待于她。她不忍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虽然内心依旧带着苦涩,却低头轻声唤了一句:
“母亲。”
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她也有些鼻酸。
“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楚太太说,“除了明洲以外,我也没有别的孩子。他对你……咳,这么多年了,他对你啊,还是那样儿。我是拿他没有办法。曦曦,你们俩的事,我也不想管了。左不过你俩也不是真姐弟,他要是铁了这条心只认你一个,我也没那个力气把他拉回来。曦曦啊……”
“没有这回事,母亲,明洲他……”想到楚明洲扔戒指时的毫不犹豫,楚曦垂下眼睛,“我们俩也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大概早就放下了。”
“曦曦,你在说什么?他要是这么轻易能放得下你,我又何必大半夜把你找来。”听了她的话,楚太太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楚曦不明所以,跟着楚太太走到会客厅的落地窗前。抬手掀开窗帘,就能看见楚家的后花园。下着这么大的雨,在当年楚曦跪过的位置,依稀跪着一个人影。
楚曦的瞳孔放大了,几乎不敢置信。
“……明洲?”她扭头看向楚太太,“他为什么会在那儿?他在干什么?”
“他这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他就一直跪。”楚太太摇头,“用自己的身体威胁我,他就会用这一招。”
说到这,楚曦终于明白了楚太太叫她来的用意了。
“可是……明洲他应该已经……不喜欢我了才对啊……”
思绪有些混乱,那时在荷花池边,他明明一脸冷酷地说,他的真心,就算是扔了也不会给她。那现在他又是在干什么?在雨里跪着自虐?
“那孩子要面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楚太太说,“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却又放不下。对着你他不肯表露出半点心思,对着我又倔成这个死样子。我能怎么办?他都已经跪了快七个小时了。他刚做了手术,身子弱,怎么受的住……”
楚曦听了这话,默默握紧了拳。
这个笨蛋弟弟!
(2)
暴雨倾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楚明洲一身昂贵的衬衣西裤,就这么直挺挺跪在雨里。
好在现在是夏天,气温也不算太低。他想,姐姐走的那一年是冬天,在雨里跪了一晚上,她该有多冷呢?
他知道这些事情时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每每想到她为他所经受的这些苦,却还是会觉得心疼。
他其实也不是存心要找虐,只是想着如果把她走过的路都走一遍,是不是就能明白她当时为什么那样做出选择?
就在此时,雨却突然停了。不,是有人将伞撑在了他头上。密集的雨点落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又顺着伞沿连成一股股珠串坠落。楚明洲抬起头,看见了楚曦的脸。
他的瞳孔缩小了一瞬,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楚明洲抿紧唇将脸别向一边,又是惊讶又是羞恼,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算了,反正在她面前,他能保持体面的时刻也不多。
“明洲。”她弯腰拉他的手,他的身体温度烫到让她心惊,应该是发了高烧。她有些急:“别跪了,起来。”
“不要你管!”他甩开她,语气很冲,像是还在赌气,“你来干什么!”
简直犟得要死。
他哪有半点楚太太说的喜欢她的样子?对她说话的口气也很凶,楚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和那天一样,他已经大了,她抢不回他手中的戒指,也拉不动他。
“明洲啊……”楚曦没有办法,在他面前半跪了下去,膝盖被粗粝的地面硌得发痛,裙角被地面浅浅的积水沾湿,她却毫不介意。
手中的伞被扔到一边,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直接抱住了他。
像是怕被他再次挣开,她用了很大力气,身体微微颤抖。
楚明洲傻了。浑身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她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见到了就要逃,笑一下都不愿,为什么突然抱了上来?
“明洲,别这样……你在发烧。”她的声音带着心疼和焦急,“听话好不好,你得去医院。算姐姐求你行不行?”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震得楚明洲浑身一颤。
明明那时她躺在病床上,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口的求字,就这么简单轻易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她不肯为了自己而求,却可以为了他而求。
楚明洲咬住齿关,忍着眼中酸涩的泪意,一字一句地开口。
“那叁个问题,你再回答我一遍。”
抓住了手中所有可以利用的砝码,孤注一掷。
“第一个,演唱会那天,你来了吗?”
和那时一模一样的问题。楚曦已经节节落败,只能选择投降。
“来了。”
他的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第二个,清月居那晚,是不是你?”
她点头:“是我。”
“第叁个……现在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他从她的下巴处将头抬起来,自下而上地看着她,双目亮如星辰,带着逼迫和祈求,“如果我……开口求你回来……”
他是深陷泥沼无法自救的遇难者,而她手中握着可以拯救他的绳索。这一刻他们的角色对调,明明他才是等待着救援的那个人,却仿佛占据了主动的地位。
“好,那我就回来。”
短短六个字,彻底地宣告了她丢盔弃甲的战败。终究是他赢了这场角逐,以异常惨烈的方式。楚明洲得偿所愿,却再也无力支撑,脑袋发晕,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