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第一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不喜欢,你不怕饲主弃养吗?”
对,就是这种说话方式,直白而又精确,完全对准了我的口味。
真是糟糕透顶。
“眼”发热了,“耳”传递的信息也开始失去条理,不知道寄宿在我身上的“它们”究竟是在着急还是在害羞,“舌”可能预感到了我要说什么,非常不配合地扭动了起来。
为此我不得不咬了它一口,血液从伤口渗出,腥味渗入我世界的那一刻,模糊的外界陡然清晰了数分。
“当然会害怕呀,如果这样就弃养的话,寄生在我身上的幼崽会伤心欲绝到消失的。”
“你果然很开心。”“虫”的嗅觉显然很出色,周合的眉毛轻抖了两下。
“眼”兢兢业业过头了,我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我有说过我讨厌你吗?”
周合的视线终于从文件移到了我身上,“?”
他的眼睛可真漂亮,那燃烧在黑暗中的星光不禁让我心旌摇曳,“眼”被抓了个正着,想要逃避,在它松动的一瞬间,我就接过了这个器官的控制权:“既然没有说过,那就证明我不讨厌你啊。”
我侧了侧头,下巴隔在桌子上久了,有点疼:“‘不讨厌’离‘喜欢’还是很近的。”
他由上至下俯视我,视线尖锐而透彻,像是什么检查仪器:“你是说你想要努力一把,到达那个很近的距离?”
我直视他的双眼,任他打量,由他审视:“如果你愿意让我试一试,我可以很认真地去做。”
我确实很开心。
这种完全自由的感觉太好了,抛却钱财,舍弃地位,解放本性,以至于被压在最底层的道德感都快要看不下去,拿起利刃搁在我的脖子上,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活下去了——如果活着能够能更深切地感受到自由的快乐的话,我愿意为此而认真地去做些什么。
没有规矩的坐卧姿势,没有规律的呼吸节奏,没有克制的礼数言论。
母亲看见这样的我,会不会觉得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丢了她的脸面?
她现在肯定已经气疯了。
我想笑,我就因此乐不可支地笑出声了。
周合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这么无聊的话,就帮我做点事情吧。”
我故作新奇地睁大了眼睛,“饲主你饲养宠物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廉价劳动力吗?这样也太传统了吧。”
“不要随便把自己归到廉价的分类里去,原声先生,寄生在你身上的‘虫’还是孩子,别随便给它们灌输糟糕的想法。”
“如果说带坏小朋友的话,明明是饲主你的错吧。真想要好好教育新生的幼崽,怎么能留着可以干扰它们三观形成的东西在周内呢?”
我控制不住我泛滥的情绪,便索性让它更加极端一些。
“要心狠手辣地清除掉所有不确定因素才对,就是我的母亲都做得比你要好得多呢!”
“我是很想靠这种方式就得到趁手的工具,”周合的声音听着无奈极了:“原声同志,我好歹把你捡了回来,就不要用那么刻薄的想法来揣度我了。你不想当我的手下,又贪心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情报,总得做些事情吧。”
“只是帮忙管教一下不成熟的孩子,你之前跟它的相处不是挺好的吗?那么纵容,在人类里面也是很少有的了。”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我会直接开口,几份资料被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你的新身份文件,我给你办了张信用卡,无聊的话就出去走走吧。自己摸索一下地形,以后真的有什么其他打算,也方便些。”
“饲主,你根本没打算相信我。”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完全没兴致从桌上爬起来,于是便将胳膊挪到了桌上,伸臂摊开手掌,等待东西被放在手里。
“还不是因为你和大数据资料里面那个‘原声’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以很多计划都没办法用了,就勉强将就一下吧。”
这只“虫”绝对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就他的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恶意,为了拯救我刚刚得到的自由,我决定离他远一点。
——我真的很讨厌他。
明明只是将我当成了饲养“虫”的容器,给我的待遇也是为了让“虫”能够得到更好地成长,但他表现出来的行径却充满了人情味。
“给求助者没有预告的温暖”必然会成为贪婪的温床,如果将温柔赋予死亡,我会连死亡一并爱上。
而且擅自给予本身就属于一种傲慢,自卑者的自尊必然会融化在其中。
只是想象,我就会兴奋到不能自已。
——
周合的住所属于学区房,坐落在我曾经就读的高中旧址,现在被圈进了一座普通大学里。小区侧门可以直通教学楼,出前门走个百来步就有车站,后门属于当地有名的小吃商业街。
虽然记忆深刻,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最近一次的接触,还是因为一年前工作太累坐错了车,隔着车窗看到了这里的车站牌。
大概是人生不理想的缘故,我不喜欢去上学时去过的地方。只要看到那些地方,我就会想到我顺从地成了“长辈手牵的家犬”的现实。我主动选择了这样的未来,还要因为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做出“辜负了同学师长期待”的愧疚姿态,某方面来说,真是比冷笑话更让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