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刚才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了她……等等等等,您别关门,我不是骗子我不要钱,我看见的是她的魂魄!”
中年男人肚子在门外,人在门里,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胡奶奶和我说,她现在上不了路,她在找一盏灯,她也不知道这盏灯是什么,但她需要带着这盏灯上路。”
男人皱了皱眉,“所以呢?要我给钱买灯化灾?”
“所以……”沈无漾刚要说话,里面忽然风风火火冲出个老头,老头戴着个明显尺寸不符的小黄鸭帽子,身上穿着背带裤,一脸沈无漾站在门口,脸笑得都乐开花了,“啊哟,你是哥哥的朋友吧,你快过来,看看我长高了没有?”
沈无漾快速反应过来,这就是胡庆香口中那个老年痴呆的老伴。
男人回过头,不满地叫了一声,“鹏鹏,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陪爷爷玩,别让爷爷乱跑。”
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男童声,“你别催了别催了,我写作业哪!要写不完啦!”
沈无漾立刻抓紧时间问眼前的老头,“爷爷,你认识胡庆香吗?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哦哦哦,香香啊。”老头喜笑颜开,不顾男人的劝阻拉着他就进了屋,“香香是不是有悄悄话要和我说?你趴我耳朵告诉我,不让他们听见。”
沈无漾听见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老头耳朵已经凑了过来,他便哄小孩似的道:“香香说,她要找一盏灯,你知道灯在哪吗?”
老头睁着眼睛,像是要努力把脸上的皱纹都瞪平了,他的玻璃体明明很浑浊了,当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在试着透出一些光来,他说:“找我啊,她要找我啊。”
他的帽子戴歪了,小黄鸭歪在一边,样子滑稽又可笑,但沈无漾却觉得,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很认真。
于是他也很认真地问:“你就是她要找的灯吗?”
“是呀——”老人的声音甚至有点欢快起来,“我叫赵小灯,她找的就是我嘛,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搬走了,我好想她的。”
沈无漾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楞了下,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哽咽的声音。
男人估计对互联网不算谙熟,不认识他这个热度飙升的网红,也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学生,他抹了抹红肿的眼角,对他说:“我爸有阿尔茨海默病,以为自己和孙子一边大,只认识我妈,自打她没了之后,他就彻底谁也不认识了。”
沈无漾被男人塞了一大水晶盘的糖到怀里,听他讲完了这个故事。
“他和我妈小时候是邻居,过家家总演两口子,后来我妈搬家了,他俩十多年没见过面,再见面的时候成了同事,后来就结婚真做两口子了。”
“他俩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感情相当好,从来没吵过架,我就是照着他们的样子和我老婆过日子。我妈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丈母娘没了挺多年了,我妈把我老婆当亲姑娘看,她走了之后我老婆比我哭得还狠……”他断断续续说着,思绪像麻线一样乱扯,“后来我爸得了这个病,唯一记得的人就是我妈,没想到有一天,我妈就在前面那条道上……”
胡庆香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出了车祸,一辈子和善待人的老人死状惨烈难言,儿子生怕父亲激动之下随母亲而去,不敢刺激到老人,于是没有让赵小灯去见她最后一面。
所有人都瞒着他办葬礼,于是他的记忆又回到了胡庆香全家搬走的那年,那一年的香香还会时不时托同学来给他带话。不知道后来他们会渐行渐远,成为两条平行线,又有一天平行线延申相交,他们至此开启了一生的相伴。
这是漫长又温柔的一生,是沈无漾想象不到的一生,他和老人、男人和鹏鹏一起走出屋子,走到楼下,鹏鹏牵着老人的手,和他说:“爷爷别怕。”
沈无漾觉得眼睛有点发酸,这时候他该45度仰望天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于是他抬起头,天空已经是暗紫色了,他看到远方成片的烟霞奔腾而过,正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烟霞下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价格远不止九磅十五便士的白衬衫,黑发刘海垂落在眉前,剑眉下闪着如寒潭般深邃的一双眸子,在看到沈无漾的时候,睫毛很轻微地扇动了下。
沈无漾:“……挺巧哈。”
萧淮看看他身后那老少一家,眉毛挑了下。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比沈无漾要稍微高出来一点,低头略带审视地看着他。
沈无漾说:“要不你先上楼,我马上就去找你。”
萧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头问男人:“我能在旁边等他吗?”
队伍又加了一个人,鹏鹏和赵小灯都很兴奋,鹏鹏爸腆着他的肚子看了一眼萧淮,这孩子年纪不大,那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他都觉得不自在,拉着鹏鹏往旁边走了些。
很快走到地铁口,沈无漾想起萧淮的头发还揣在他兜里,这样是见不到老太太的,但萧淮就在旁边,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尽管他看起来已经看出很多端倪了,他还是小心翼翼拿出来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他在网上买的纯装饰品,之前一直塞在柜子里,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平安符递给了萧淮,“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他们单独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