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去庙宇吧,守城的事情交给我们。”
最终小姑娘被送走了。
梅长君回到城主府中,赶着处理军务,便也没有再过问她的情况。
“我已经记不清那个小姑娘的模样了……”梅长君淡淡道,“后来兵将一缺再缺,城中许多百姓纷纷顶了上来。”
她那晚的话,早就食言了。
梅长君顿了顿,忽觉身上的伤又传来一阵冷痛,于是有些自嘲地笑问:“人心冷下来,便是如此了。”
“越走向高处,手中权利便能轻易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就像在这场战争中,百姓、兵将们从熟悉的个体,渐渐变成虚幻的、用于计算的筹码。”
“李将军战死在守城的第一日,之后是侯将军、赵副将、吕副将……再往后,我记不清了,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已走上了另一条路,甚至不会再为同伴的离世而落泪。”
“不会的。”
裴夕舟走到梅长君的身前,将滑落的锦被给她披上,轻声道。
该怎么向她言明呢?
因为他曾经见过她走上了至高的位置,但依然不改初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为肃清朝堂呕心沥血,苦苦设局。
因为他如今见到她在决战即将到来的前夜,以自伤的方式审视着自己的种种决策,用看似冰冷的语调去掩盖同伴逝去的哀伤。
她并没有忘记,而是刻意不去想起。
裴夕舟垂眸看着神色朦胧的梅长君。
窗外大雪徐徐落下。
承天二十三年的初春如前世一样严寒刺骨,但翃都的结局绝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城破人绝,一片空茫。
因为有人寝不遑安,在无尽的死局中为翃都谋得一个出路。
从未想过弃城的顾珩,军中死战不降的兵将,从京都一路奔赴至翃都的裴夕舟和梅长君,以及满城不屈不挠的百姓……
他们一直,都是同路人。
这一夜,格外漫长。
商讨作战方案的裴夕舟和梅长君依旧没有睡意。
两人对坐良久,梅长君披衣起身,走到窗下。
“夕舟本该去阳湖督军,兜兜转转来到翃都,是百姓之幸。”
她笑着朝他望来。
“也是我之幸。”
窗外的月光透着雪色照进来。
这一瞬,裴夕舟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融融月光和身旁的这个人。
而这春夜里的月光,就像要在他眼前晕出一片素色红尘。
好半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今日几乎什么都没吃,既不睡,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吧。”
他浅笑着走出房门。
自几人住进城主府后,梅长君的院子里一直有一间小厨房。但战事紧急,她平日里都在城墙上或者军营中,即便回到城主府内,膳食也同众人一样。只有年关休战的那几日,裴夕舟得了空,亲自下厨。
“如今倒是熟练了……”梅长君看着他走入雪中的背影,摇头轻笑。
一盏茶后,裴夕舟拎着冒着热气的膳盒回来。
盖子掀开。
“你尝一口,看看咸淡。”
梅长君坐到桌旁慢慢吃了一口,面条很软,味道同他之前做的一样,清香鲜美,暖意慰藉五脏六腑。
“嗯,好吃。”
裴夕舟一边看着她用膳,一边从袖中拿出一物。
梅长君隔着雾气只见到一点橘色,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橘灯。”
“刚才遇见府中的守夜人,他听闻你还没睡下,便托我将此物带来,说是城西的百姓白日里送来,想交给你的。”
“根据翃都的习俗,初春夜晚点上橘灯,可以祈福祝安。这一盏是百姓们做得最精致好看的,一做好便送来了。”
裴夕舟说着,借着烛火将橘灯点亮。
梅长君睫稍一颤,放下筷子。
火苗微小而明亮,淡淡的橘香从灯处传来。
“我听士兵们说过,橘灯被火一烤,气味甚是好闻。”
她凑到灯前,静静看了片刻。
火苗很小,却可以亮很久。
在橘灯和烛火旁,两人铺开地图,继续商讨作战细节。
灯火随着时间的流逝静静摇曳。
直到最后一个细节敲定,梅长君收起笔纸,又朝橘灯看了一眼。
灯芯已短得几乎看不见。
“看来是要熄灭了。”
她眉眼温和沉静。
“不过没关系,天快要亮了。”
晨光熹微。
在一众兵将前,梅长君说出了他们定下的作战方案。
“敌军的船只虽大,但不利进退,可从中而破。”
裴夕舟接着补充了敌军船只的弱点,并令翃都军的船只列为小队,带上火铳。
泷湾的水面上,翃都军和阳湖援军兵分两路,共同夹击敌军。
信心满满的敌军将领没有想到,船只最为匮乏的翃都军竟敢最先发动进攻。匆忙应战时,便发现自己的大船已被数十队小船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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