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病,赵姝足足在塌上养了二十日。
养病的时候,倒是医药饮食没有缺的,成戊虽然还坚持着要戚英住回自个儿的院落,也并没有干涉她白日来近身照顾。
待身子大好了,腊月廿七这日,戚英没过来同她吃早膳,赵姝一个人在兰台空落落的院子里晃悠。
她正用脚尖在雪地里画着圈时,终是有人过来传令,说主君知她身子好了,也该寻些事做做,莫只是闲坐玩乐浪费了粮食。
听了那陌生侍从尖哑嘲弄的传令,她眼前一下便现出那人不屑冷傲的气人模样。
也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来一点点回报折磨。
赵姝只是极快地皱了下眉,便跟着那侍从走了。她并非是不怕的,只是清楚那人并不会要自己的命。那么,只要她熬到正月里,外祖的使臣到时,这一场噩梦也就结束了。
待到了地方后,赵姝望着眼前宽阔积雪的草场,听着那侍从的宣令,心里头隐隐庆幸起来。
她还以为会有什么等着呢,倒还真只是做个养马奴。
这活计若对旁的贵人,单是那圈厩的臭气,草棚的苦寒就足够磨得他们发疯,莫说是驯养烈马野马时的艰险了。
然而赵姝在这事上全然不同。
不仅是不同的,她甚或还有些癖好在这里头呢!
自小到大,纵然公子殊的府邸日日门庭若市,她不论新鲜好奇什么,都会有一群人趋之若鹜地来捧着陪着。
可她却越发不喜欢同人交心,久而久之的,倒是在马场里积攒起心得来。
是以对她来说,这差事不仅不苦,简直就是奖赏了。
“多谢你引路,只是这活计我到底不善,可能寻人指点一二?”
她苦着脸假意向那侍从询问,自然是不会将心中所想表露的。
养马奴的活苦累脏臭,是连浣衣监的宫人都不愿去的地方。那人想要报复,若不知她这癖好的话,倒也真算是选对了地方。
她捏着鼻子皱着眉,一直到那侍从走了,朝左右望了望,才拎着包袱颇为自在地朝养马人的窝棚行去。
待她将那仅供一人吃饭躺平的小窝棚看了一遍后,发现果然是瞧着破,却十分符合养马人居所避风保暖的特点。
侍从说这地方只她一个,每日的活计便是喂马铺草扫粪,若是有马儿病了,再去外头请牧官来看。
这一处清静无人,正合适她在此暂避到正月里,尤其是不用在兰台日日提心吊胆的,唯恐见到那人,思及此,赵姝几乎是有些欣喜了的。
等外祖来时,两国邦交,或许那人也觉着仇怨报的差不多了,自不会为了些私怨,在国事上开罪周朝。
随手放了包袱,她啃着块冷硬烙饼,径直就朝马厩去了。
兰台主院小楼上,嬴无疾先是安静地听了成戊对草场窝棚苦寒一番绘声绘色的说辞。
在后者说完了,凝神偷望他时,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手中简牍。
说的倒比他曾待的罪人所还要难捱。
简牍里的,正是书官仿写的,极言太子殊在秦受公子翼迫害的诸般事迹。
冻的发青的小脸,透湿的发梢杏眸,纤薄滑腻的肩,还有那一掌便可托起的窈窕腰肢……
嬴无疾蹙眉打散眼前浮起的光景,他将简牍朝地上一丢,斥道:“字迹是刻画的天衣无缝了,言辞行文却不对,你们是没有细读他的原信吗!罢了,让那书官照着本君写的去刻。”
原本幕僚就是为主上排忧解难的,上位者谋划,倒鲜少听说,连这具体琐碎之事,幕僚还要主君帮衬的。
成戊八百年未遭指斥,一时臊得有些面热。他无心再掺合质子草场养马的事,拱手作礼毕了,便欲告退。
未料行至木梯旁,主君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方才你说的,那养马人所居所食,当真那般寒素艰难?”
成戊立刻止步回身,点头如捣蒜,还不忘加一句:“前儿那养马的,可不熬了一身病嘛。”
岂料男人含笑回了他一句:“既如此,那本君便放心了。”
……
两日后,赵姝正扒拉着一匹黑棕骏马的耳朵,借着辰初旭日光亮看的仔细,连戚英过来都未曾发觉。
“英英!”见了她,赵姝自是高兴,她指着厩中的十余匹马,一气儿将自己的战果说与她听,“口角疮、耳藓、鼻窦脓,这些也就算了,竟还有一匹腹胀结肠的!还缺了几味药,一会儿我得想法子让人去找呢。”
戚英有些心智不全,此刻见她神采不错,自也是笑弯了眼,被赵姝引着看马。
“你来瞧这匹赤棕雪蹄的,足顺了它两日的毛,方才我才能偷骑了一回,这般好马,邯郸城都从没有过!”
戚英才上手要摸下马鬃,赤骥便哼着声重重打了个响鼻,小姑娘倒退两步,猛然才想起送自个儿过来的人,急忙就去扯赵姝的袖子。
“别怕别怕,我制住它,英英你来摸一摸……”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高大身影矮身进来,负手冷然道:“它名唤赤骥,是本君的马。”
这熟稔梦魇的嗓音让赵姝手上一抖。
定下神来后,她回过身不着痕迹地将戚英朝后扯,自个儿却硬着头皮上前半步。
嬴无疾岂会瞧不出这点小动作,他觑眼看了看比赵姝还要高出两分的戚英,也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丝不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