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想法仿佛就是动力,她这些时日的确受到了选择投诚后仍旧留在应天的世家反对。
甚至传出风言风语,说萧祈安为了充实后宫,打着女子公学的旗号选姑娘罢了。
此谣言一出,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竟然是顾令颐。
沈慈恩放下笔,起身相迎,将人让进来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顾姑娘前来,可是为了女子公学?”她知晓,头一个不满此事的便是顾山长,只不过她听小山子说,大帅临走时亲自拜访了他,想必也是不希望自己阻力太大。
顾令颐并未落座,站在中厅言语疏离,“沈姑娘,予本不该随意外出,只是女子公学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予想替大帅解忧,故来劝说沈姑娘切莫一意孤行,败坏大帅的名声,令江南名士耻笑大帅,此风若传扬出去,大帅日后何以服众?何以博得清流名士们的追随,还望沈姑娘三思而后行。”
沈慈恩不卑不亢的目光看向她,“我本以为顾姑娘同为女子,且自幼读书明理,自然知晓女子公学对广大被困于内宅的姑娘们是天赐的安排。难道你见过这满目疮痍的世道后,从未见过被父兄卖了换粮和卖到勾栏亦或卖给人当童养媳的女娘们?难道你从未因自己出生在诗书世家而感到庆幸么?”
顾令颐垂眸一笑,“人各有命,命为注定,岂非人力可为。对抗天命之人,正如沈姑娘这般背上骂名,无人替你说话。而这件事,也终究会回到历朝历代只有男子才可进学科考的结果,又何必呢?”
“我不这样认为。”沈慈恩斩钉截铁地伸出手臂,做送客状,“有没有人替我说话,明日你便会分明。既然咱们话不投机,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顾姑娘请回罢。”
顾令颐握紧手中的绢帕,轻扯了扯嘴角,转身前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据我听闻,沈姑娘虽门第不高,也略通文墨。如今身上不见书卷气,却沾染了匪里匪气的做派。试问你这样的夫子,能教出怎样知书达理的女子?”
沈慈恩从未与人吵架红过脸,如今竟然被同是女子的顾令颐当着面羞辱,她颤抖地指着她,“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恶语相向的人!”
“沈姑娘差矣。”鸡头刹那间从轻轻松松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朝着她拱手道:“大帅临走前,刻意交代属下保护沈姑娘的安危。”他小眼斜睨了听到大帅两个字震惊的无以复加的顾令颐后,做出个笑里藏刀的表情,“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顾姑娘虽说是顾山长的爱女,却也触犯了大帅的命令,这厢就别怪俺不客气了。来人!”他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手,“将人迅速押解至署衙,要好生照顾着,过会子樊二爷会亲自去告知顾山长。”
这时从房檐上陆续跳下来几名健妇营的女兵,她们方才将顾令颐的话全部听在耳中,不由分说抽出腰间的绳索,还未等顾令颐反应过来就将她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并且齐声拱手道:“沈师父莫要生气,弟子们明日准时来上课!”
沈慈恩起初还有些担心,怕将顾令颐绑了去,会伤害大帅与顾炎之之间的师徒之情。
如今见到鸡头这般利落地处置,猜想到大帅走之前应该对他们都有详细的部署,也不是她能管的,便道:“多谢将军维护,有劳。”看着挣扎着怒视她的顾令颐,从未想着替她说一句话,并且心中舒爽至极。
不知樊青当日与顾炎之说了什么,当晚便将令爱接回家中,从此父女两个闭门谢客。
沈慈恩想了想,并未拿着大帅的亲笔信在大庭广众下公示。只是将起初支持自家姑娘入女子公学,后来又被谣言所惑的人家请到了公学里。
看着满屋子甚至站在院子里的人群,恭敬地拱了拱手,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胆怯,脑海中想着远在月港的陆南星,鼓起勇气道:“感谢诸位今日给我这个面子,能前来听我分辨一二句。可能极少数学生知晓,我父亲也是教书先生,平日里在家中备课,才顺带教了我。自幼,我也是按照?《大学》《中庸》从练大字开始学起,每日听着父亲念叨他的哪位弟子考中了秀才,参加了乡试只有羡慕的份儿。我甚至偷听父亲与弟子讨论策论,自己偷偷写了一篇被父亲发现后,也曾感慨地说可惜我是女子。”
她看着眼前目光充满了理解又悲哀的女孩子们,艰涩说道:“我想在场的许多女孩子,都有过与我相同的经历。不是我们没有学习的能力,而是上至朝廷,下至家族对女子的偏见。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我们女子承担了繁衍子嗣的重任,却缺失了如何培养子嗣的能力,沦为生产工具。难道我们女子就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么?我们也能具备家中谋求生存的能力。”
这番话说出,在场一片哗然。
受邀陪着女娘一同来的母亲们则敬佩她敢于将女子委曲求全的现状公然讲出,父亲们则面面相觑,有的想要拉女儿离开,却见一向顺从的女儿反抗挣扎着甩开了手,跑至沈慈恩的旁边,“师父我不想回去继续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