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后宫议论,我总是克制着不常来看他,如今弘昫得了陪伴的谙达,我也算是有个正当理由来看看孩子和他的师父。
殿门出现了一个英武的年轻人,看上去和乌雅婵媛年纪相仿。
我缓缓松开弘昫,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和他一起返回正殿,还未走到门口,毓贵妃就对我介绍道:“这是七阿哥的谙达,乌雅兆惠。别看他与我一般大,论辈分是我侄儿。”
我忍着笑对他点头致意,心想:夏冬春和乌雅婵媛怎的辈分都这么大?一个是夏刈的姑姑,一个是乌雅兆惠的姑姑,年纪虽小倒是挺占便宜的。
“七阿哥调皮,烦谙达多费心了。”
乌雅兆惠一脸严肃正经,那不苟言笑的样子颇有几分当师父的严厉,“宣妃娘娘客气,七阿哥聪慧机敏,微臣只盼为阿哥尽心效力。”
弘昫似乎很喜欢他,凑到兆惠跟前,“谙达,我们再去爬树吧!”
兆惠对我恭敬行礼带着七阿哥走了,两个人看着像是好哥们一样,兴致盎然地离开。
“进来喝口茶吧?”
毓贵妃开口邀请,我则是跟她进了殿内,她这儿和从前不一样了,一瓶酒都看不见了,帘帐也都束起来,看着干净利落了许多。
桌上铺着很多简单的字样,显然是毓贵妃教弘昫认字还没收拾起来的。
“正山小种宣妃喝得惯吗?”
她问罢,我点了点头,我这人不挑剔,什么都能入口的。
银枝去备茶,毓贵妃则是开门见山地对我说道:“兆惠是我挑的。他这一支落魄,幼年过得疾苦。从前,我觉得只有名师指点、金玉堆砌才能造出妙人。不过见到你,我方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话不假。”
我一愣,笑道:“毓贵妃娘娘,这是在恭维嫔妾?”
她看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长,乐得用手撑着脸仔细端详我,“不是恭维。是赞叹。”
她说赞叹?
她眼中的欣赏之情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从前没人看得上我,我那些不入流的伎俩不过是旁人眼中的“狐媚妖术”。尤其是出身大族的女子,一个个都看不上我,觉得我一味儿地做小伏低,只会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儿。
银枝将茶杯放到我跟前,我才恍然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毓贵妃换了一个角度看我,我在她眼中仿佛是一件精美的画作,她那仔细琢磨的样子看得我有些无措。
“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凡事力求一击必中,真可怕。”
她所说的“真可怕”不像是畏惧,反而像是在夸我漂亮,语气里满是钦慕和欢喜。
我被她夸得紧张,拿起面前的杯子侧过脸去,赶紧喝了一口躲开她的眼神。
“你知道吗?大多数人,都是旁人骂了一句,就要立刻反手一巴掌打回去的。你却能堆着笑容把脸伸过去,直到对方出手露出破绽再摁死,这份心性,我只怕永远学不会。”
我缓缓放下茶杯,今天听了毓贵妃太多的夸赞,我有些浑身不舒服。
“贵妃娘娘不必学。我并非不想,只是不能。这不能里隐藏的屈辱和不甘,是人间至苦。”
说罢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对着毓贵妃行了一礼,告退后就要转身。
“那你现在甜吗?”
她的问题很奇怪,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过得甜不甜。
我回过头看着她,淡淡叹道:“嫔妾从不在意,或苦或甜,都要活下去。咱们从来没得选的,不是吗?”
她自嘲一笑不再说话,我则是悄然离开。走到殿外,看着周身宫墙围绕起来的宫室,觉得重重叠叠的墙像层层牢笼,把我关在最中央。
延禧宫。
温实初一边给我搭脉,一边显得心不在焉,我使了眼色让宝鹬驱散周遭众人。
“温大人,你有心事啊?”
温实初愣怔地回过神来,紧张道:“微臣没事。”
“不会是甄姐姐出事了吧?”
听我这么一试探,他反而痛心地叹了一口气,撇过脸去。我察觉出异样,只觉得古怪。
“若你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何不对本宫说呢?她在宫外,我在宫内,此生不复相见,本宫听了也不过当一阵风过耳罢了。”
温实初跪在地上,又叹息了一声。我瞧着他这么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就烦心,恨不能打他两拳出气。
“嬛妹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啊?这是何意?
“果郡王奉命前往滇藏查探,舒太妃原是云南人,家中尚有祖产,可以将她安顿。所以嬛妹妹就装扮成果郡王的贴身侍婢,跟着他远走高飞了。”
云南?甄嬛孤身一人跟着果郡王去云南?
且不说郡王府在京城,皇上未必能容果郡王返回舒太妃原籍。果郡王如今出入养心殿为皇上办事,只怕是今后身在何处都由不得自己。
一个女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无人照拂,候着郎君归来与她厮守缠绵,我都不敢想那是怎样一个景象。
我清了清嗓子,佯装安慰温实初道:“这是甄姐姐自己的选择,她愿意便快活。”
“可是我不愿意。果郡王能给的,我都能给,为什么?”
我不懂。
比起甄嬛顺利远走高飞,我更在意的是她如何金蝉脱壳,废妃即便离宫也不是无人关心生死了。凭空没了个大活人,甄家可是要被追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