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眉儿一道省亲吧,你母家在京中,消息自然灵些。我虽一向不与皇子们交往,可到了这关隘,再不选边站,来日新帝登基哪儿还有沈家的好日子过?”
父亲说罢,母亲却默默了良久,并无附和之意。
母亲是不愿离开济州的,眉庄知道。
自从母亲诞下她就再无所出,十年间,父亲陆陆续续抬了好几房姨娘回府。虽说母亲手腕凌厉,在她治下那些妾室并无敢争宠犯上者,只是,母亲终究是不悦的。
若母亲离了济州,家中管家理事的大权自然就挪到了旁人手上,以她的性子自然不肯松手。
“家中庶务终究是小事,朝中动向才是大事。于沈家孰轻孰重,于你和眉儿孰轻孰重,我想你该明白。”
父亲的话让眉庄更加感到逼仄,“为了沈家”母亲不能计较个人喜恶,“为了沈家”母亲此行不行也得行。
“好。”
母亲虽只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眉庄却忽然发现,这个字里蕴含的无奈和悲愤就像她平日里无法违拗母亲的指令时一模一样。
她受制于母亲,母亲亦受制于父亲。
“对了,我听说你母家与甄家为邻?此次上京,可借他家好好打听。一来,两家互邻,来往也属常事,不会为人非议。二来,皇上曾盛赞甄远道为人忠贞,堪为文臣表率,与他家交好总没有错的。再者,你不是一直想要让眉儿嫁回京中,万不能如你一般随我埋没在济州这粗野山壕里吗?眉儿与他家长女年龄相仿,若结成闺中密友,今后想要在京城打开局面,必定事半功倍。”
算计。
永恒的筹谋。
眉庄望着拦在面前的木门格栅,只觉得无奈。明明她是真心将甄嬛视作姐妹的,可因为父亲的政治意图,母亲的虚荣作祟,沈家与甄家的结交反倒显得尽是功利之心。
可她是既得利益者,又怎么能怨父母之计深远?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待嬛妹妹永远如初。”眉庄暗暗地下定决心。
似乎只要她将甄嬛视作姐妹,甄嬛也以真心与她相交,她就赢了这些满脑子利益交换的大人一般。
秋深。
京城的秋日更显肃杀之气。眉庄时隔两年再到外祖家,只觉得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在京中刚休整了两日,她便随母亲一道去甄府拜访。
她家的确比不上外祖家的宽敞,更比不上济州家中气派,小院里倒也有几分雅致,看着是精心布局过的。
“沈夫人,数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了。”
甄夫人话中的礼貌恭维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过分疏离,只怕也暗暗猜到了她家这么不请自来的目的。
“沈夫人好,眉庄姐姐好。”
甄嬛跟在甄夫人身后出现,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身上的英气消散了些许,更像一个得体的闺秀了。
她的衣衫上绣着海棠花和彩蝶,鹅黄色的绸缎上淡粉的花朵更显得风雅清丽。
眉庄隐隐觉得嬛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若说是哪里不同,大抵是变得像“闺秀”的那个模子了。
原来,人长大了,就会收敛起锋芒,就会把棱角磨平,打磨得圆滑。嬛儿亦不能免俗。
比之从前的钦慕向往,眉庄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紧接着甄玉娆也出来行礼问好,语气动作和姐姐如出一辙。
“夫人好福气呀,两个女儿都这么聪慧漂亮。”
沈夫人的话语带着些许羡慕又感伤的意味,眉庄立刻觉察出了母亲的失落。
同是正室夫人,甄夫人就得丈夫独一份的尊重爱怜,连生两女也不曾纳妾。而她的母亲则要与姨娘们周旋斗智,连家中的庶弟庶妹,母亲为了“贤德”二字都视如己出地照顾教养,心中如何不苦闷。
“沈夫人夸奖,小女怎可当得?沈家大小姐的风姿是闺中佳话,自然也是沈夫人教养有方。”
沈夫人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一颦一笑、一步一行都尽显优雅的女儿,温柔道:“不是一直念叨着你的嬛妹妹吗?难得一见,你们自说话去吧。”
眉庄得了母亲的允准,喜悦溢于言表,与甄嬛对视时眼神晶晶亮,满是激动。
两人一起去了甄嬛闺房小院,这儿栽了一株海棠花树,秋日里树叶落尽倒显出几分萧索。
“妹妹不是最爱秋日的菊花吗?外祖家装点花园栽了许多,明日我送几盆过来?”
眉庄和婉说罢却对上甄嬛意外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狐疑。
“多谢姐姐,只是我如今不爱菊花了。菊之于东篱,自然是淡然悠远;但菊之于京中,不过是粉饰寂寥的繁华精致。其实,我这小院子单调平淡也独有一番滋味呢。”
啊……嬛儿的心境又一次领先于她,她对世事的见解又先她一步、深她一步。眉庄竟有一种自己在追赶嬛儿的错觉。
“是,妹妹说得有理。”
进了她的闺房,眉庄发现架子上有一件极为绚丽漂亮的舞衣,正红色的,袖口领口都镶了金色的边,丝绸的材质看上去既轻盈又夺目。
“这舞衣?”
眉庄亦被那衣衫吸引得移不开眼,从小到大她都未曾穿过这样浮夸又这样美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