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今天又没来!殷思妍,你有听说什么吗?」
如果是一个礼拜前,殷思妍可能的反应有两种:一种是当没听见,反正他们不可能在和自己说话。另一种是吓一大跳,因为没想到他们会和自己说话。
但现在她既没忽视,也不觉得惊讶——他们是真的在和自己说话。
这已经是第八个人向她打听傅鸣玉的行踪。而且像怕她没听见似的,还要连名带姓地喊她。
「我不知道。」殷思妍仅分给他们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书。
「明天就是校庆了……他会来吗?问班导,班导说这是**不能透露……但他是负责人耶。」
「难道是生病了?很严重,所以不能说?」人群中,有个女同学忧心地问。
殷思妍一僵,蹙起眉。
「我说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都要来问我?」
「哎……抱歉。」同学挠挠头,「真的不知道该问谁嘛。他没消没息的,实在有点担心他。」
她轻笑起来。傅鸣玉又不是他们的谁,他们为什么要担心?又凭什么担心?
「难道你不担心吗?」
殷思妍抿住脣角,很快松开,脣色微微泛白,没有回答。
「对了,」有人忽然说:「你好认真,无论何时都在读书。」
大家随着这句话而聚拢注意力,全将目光投到她的书上。
殷思妍愣住,视线牢牢定在页面上,不敢动弹。
才不是这样。
手中这本书,她每天都翻,但每天都停在傅鸣玉失联的那一页。这页就像黏了强力胶,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对啊!你好像一直是全校第一?超猛的。」
「是为了繁星吗?但你早就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校内排名超稳的,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
他们没问出口,但她心声已经替他们问完了。
「……我也不知道。」
曾经知道的,现在却不知道了。拿了六十八分、创了人生新低,然后呢?哭过一场后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已没有人会对她失望。
放学后,全班留下来做最后的啦啦舞练习。虽然负责人不在,但经过多次练习,大家已经跳得有模有样,至少比赛时不至于出丑丢脸。
「明天大家穿运动服,我们买好亮色胶带了,到时就稍微贴一下……会在脸上画东西,有卸妆油的自己带来,会过敏的话就不画没关係……女生长发的记得要绑马尾……来不及也没关係,我们明天一早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堆,殷思妍坐在人群后方,静静看着这一切。
全班热热闹闹的,背影不断摇曳晃动。明明前阵子大家还嫌弃得要命,这时候倒看起来都兴致勃勃。
如果傅鸣玉也在,他也会很兴奋吗?
脑海浮现他有点傻气的笑容,殷思妍抱紧双膝,将叹息呼进心里……
他明天,会来吗?
解散时,已过六点。
殷思妍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不禁想起曾有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那儿摆弄枝叶……
「思妍,你果然在!」
忽然窜出一道声音,殷思妍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老师笑嘻嘻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到她面前。
「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是指导老师,当然该来看看呀。刚才看你们班练习到很晚,你竟然还乖乖到实验室报到,真不愧是你。」
殷思妍挤出微笑,「但今天只有我,傅鸣玉他……」
「噢,我知道。我就是打算来关心你一下。这阵子实验都是你自己做的吧?还好吗?」
没想到连已经不教他们班的老师,都知道傅鸣玉缺席的事。
「嗯。」她垂下眼帘,「等他回来,我再……」
老师露出苦笑,「我想,他短时间应该是很难来学校。」
殷思妍迅速抬头,瞪大眼睛,差点脱口要问老师知道些什么,但她及时捞回声音。无力感猛然淹过所有思绪——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晓得?
「你别担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叫他把进度都补上。我指导的学生可不能搭便车!」老师笑着抬起下巴。
「不过,你一个人天天在学校留这么晚也不好……这样吧,接下来你只要午休来把那些枝叶顾好、维持目前状态就好,有什么状况我会协助处理。进度就过阵子再追吧,否则你太辛苦了。」
殷思妍脑袋无法思考,只得乖乖点头。
直到老师忽然伸出手,向她要回实验室的钥匙。
「什么?」殷思妍怀疑自己听错,「一、一定要给吗?」
「没错。我看你这拚命三郎的个性,一定不会乖乖听话。一个人待在学校太危险了,出什么事的话,我可无法担待。」
「我不会,我不会来的。钥匙先放在我这……不行吗?」
她一点也不想把钥匙交回去,总觉得还回去的同时,就有什么会被一笔勾销。
然而老师十分坚持,说要用的时候再到教务处借,殷思妍不得已只好将钥匙还给她。
在老师的催促下,殷思妍走出实验室,目光仍忍不住追随那把钥匙。
只见老师关上门,钥匙插入洞里旋转一圈,喀啦,反锁。连呼吸都被一併上锁。
「快回去吧!明天好好玩喔。」
老师一边说,一边将钥匙收进口袋里。那把钥匙就像被黑洞吞噬,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莫名感到心慌,慌得想随便抓住些什么——
腕间玉鐲不断收紧,收紧,再收紧,心跳加速,血液凝聚,脑袋发昏。
校园昏暗,只有依稀的光,殷思妍走得很慢很慢。
她站在他曾佇立的位置,拿出手机,看着始终寂静的讯息栏。
——难道你不担心?
并非不担心,而是担不住。
心已是偏的,一旦偏了就继续偏斜下去,哪里还担得住什么?
她的全世界已因他而倾斜触底。
讯息栏里的字句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最后深吸一口气,送出。
勒紧的玉鐲,这瞬忽然松开了。
萤幕上出现「已读」二字,撞进她眼底。
她本以为,自己註定一辈子要拖着父亲的阴影使劲往上爬,再彻底坠落,再使劲往上爬,再彻底坠落……可是他的无声倾听,撞倒了那座母亲构筑的高塔。
高塔轰然倾颓,密密麻麻的字跡洒了一地。
她彻底倒向傅鸣玉,触底了还要再底,不能底了也还要再底,一路往下陷去——像掉进一个无底的洞里。
他没有回覆,但无所谓,随便他爱听不听……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这已经是她最后能做的事了。
殷思妍抹掉渗出眼角的泪,继续走入黑夜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