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一口黑血,颤颤巍巍用剑撑在地上,死死盯着那几人逃窜的背影。
一个修士渡过元婴期之后又有叁炁,分别曰太玄、太元、天始。
寻常修士一生至多可单通太玄一炁,若资质好些,可单通至第二炁或玄元二炁修满。甚少有弟子可冲第叁炁或者叁炁同时修满,他修炼上千年,也只是单突破了二炁,但方才那名女子所爆发出的实力……
他看不透。
说明,至少是二炁修满。
听东海仙盟那群老东西讲,先前此女还在东海仙盟之时,至多至多只有太玄单炁,后来叛盟时又生受天雷,被逼至跳崖。这十年来,仙盟的修士想寻她的肉身都寻觅无法,怎还会有如此实力?
是因为逼急了才会如此?还是说……
脑中一阵剧痛,他思绪过乱,竟又呕出一大口血。
不行,他不能如此自乱阵脚!
蓬莱一派以轻功见长,那青年明显是计划好了逃匿的路线,若真被他寻到神域入口,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刚想运功追上,下一刻却被身后的医宗长老拽住。
“林长老不必再追,”那头发银白,眉目和善的医宗长老捋须,眸色深沉,“那丫头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如今各宗门弟子们皆已进入神域,这些事就交给他们这些年青人罢,咱们老了,追不动了,且坐下再喝口热茶罢。”
夜幕渐深,雨势也从倾盆大雨转变为中雨。
察觉到身后已经无人在追,宣清终于停住了脚步。
只是她这次似乎真的是用力过猛,如今一下子卸了力气,便步履虚浮,趔趄地瘫倒在地上。
浑身的经脉好似被谁架在真火上全方位灼烧,一刻都不曾停歇。
实在是太痛了,她不由得蜷缩起来,大口喘息。
身侧的羡鱼见状,想将她扶起来却又被身侧之人拦下。
玉允谨慎地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才发现她有四条仙脉已经废了,余下四条的仙脉是真真切切的在燃烧。
而且他只是轻轻一碰,手上即刻被她身上散发的热意灼伤。
宣清似乎知道自己有异常,即刻别开他的手,强撑着站起,摇摇不清醒的头脑,口中念叨:“河……阿兄……我渴,哪里有河?”
玉允捏了个明目诀定睛一瞧,前方似乎有水源流动的痕迹,而且似乎还是东海最后一条副灵脉的所在之处。
他说:“就在前面,阿兄背你过去。”
宣清倔强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垂目拒绝他:“不用……我自己走。”
她刚想站起来,又因为膝盖无力而软倒在地。
玉允跟羡鱼见她如此,皆是一阵难言。
可即便如此,她仍执着地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倒下,嘴里还重复道:“我慢慢地走过去就好……你们留在此处……等我。”
“我这样走……很快就能……走到了……”
“玉允,阿清她已经烧得在说胡话了怎么办啊!”羡鱼在一旁,看着宣清整个人都被灼烧得神志不清,动作也不由得变得怪异起来,心下酸涩,不禁眼泪汪汪。
“……”
玉允瞧着她四肢并用地挪步往前走,心中亦十分不是滋味。
只是过去了十年,她就长大了这么多,且似乎已经这样逞强惯了,他不禁想问,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又为何一个人回来了?
那魔君人呢?
他上前想将她扶起,可是宣清这回却直接一个蹙眉,狠狠咬住他的手,使他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宣清恨恨咬着牙,话里话外携着满腔怒意,凶狠地将他推开数步:“阿兄,我不需要!”
见她如此执着,玉允暗自叹了口气,便开口转移话题:“阿妹,我只是想问问,这次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闻言,宣清忽然又不走了,她沉默地半跪在地上,任由额上的雨水顺着面颊垂落。
玉允默默运功,替她将雨水挡掉。
过了许久,她才摇摇头,低声说:“阿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们已经分开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是他逼迫你,还是说——”
“是我。”
“是我先讨厌他的,恨他,不喜欢他的。”
说着说着,她原本想扯出一个笑,又觉得自己笑的模样太怪异,又撇过头,泪水夹杂着雨水,流了满脸。
玉允不禁有些怔愣。
片刻之后,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左侧的灌木丛中,一双暗金色的眼,似乎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飒飒夜风夹杂着冷雨,令人鼻尖发酸,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周遭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玉允警惕地盯着那道身影。
趁着宣清不觉,那道身影悄然移动至几人的后方。
玉允终于认出他来了。
是凌羲光。
少年身着一袭玄色道袍,及腰长的墨发中夹着几根辫子,堪堪用木冠束在脑后。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在距离几人数步的距离又停下。
看着宣清一个人狼狈万分地一点点往前挪动,他眼神闪烁地抿紧了嘴唇,双手也不由得蜷握成拳状。
直至宣清实在是难以继续移动,他才放轻脚步,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背上,将她背起来。
在那一瞬间,玉允听见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脊背与她身体相贴的地方哧哧作响,冒着丝丝烟气,还伴随着一股烧焦的肉味。可他仍是半声不吭,只紧紧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前方走,步履坚定又稳妥。宣清模模糊糊地要推他,他便装出玉允的声线与她对话。
“阿妹,前方就是神域的入口,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不要怕。”
宣清恍然沉默。
“师……阿兄就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能不能不要再推开我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让人难过。
玉允知道,这确实是小妹在脱胎换骨路上的最后一程,同时也是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这一次,宣清确实没有推开他了。
玉允看见她将脸颊贴在少年的背上,紧闭着眼,似乎已经烧得晕了过去。
不知何时,羡鱼的身侧忽然又出现一个装束怪异的老伯,神色担忧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片刻过后,凄冷的雨中传来他的兴叹。
“咱们少主睡得太久,都忘了自己也是条蛟,咱们蛟的皮肤比人族的要薄,最怕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