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抬起来平视前方,答道:“罪臣不知。”
萧妧拿出几份奏章,放到陆秋白面前,道:“卢卿可以自己看看。”
陆秋白伸出双手,缓缓翻开地上的奏章,白纸黑字映进她的眼眸,她以为自己应当有所预料,但真正看着那些字字句句,还是感到一阵灵魂的抽离。
那些污浊不堪的诋毁与谩骂,那些请求帝王重罚她的字眼,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为了往她身上泼尽脏水,这些人不惜将一件件平常的小事无限放大,试图从中证明她的罪大恶极。
甚至曾经被万人歌颂的高功美德,此刻也重新变成了这些人嘴里的利欲熏心。
面对这样的千夫所指,好像怎样的辩驳都会变得无力,事实本身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要如何平息这些人的怒火。
萧妧有些惋惜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若是卢柏能早几年步入朝堂,或许她也不会选择和崔氏合作,以致埋下如今的祸根。
“哀家明白卢卿心中的委屈,只是众口铄金,哀家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陆秋白将奏章郑重合上,整齐地放回面前的地面上,道:“让娘娘为难,是臣的罪过。”
萧妧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并不足以改变她的决定:“崔氏作恶多端,勾结宦官,架空主君,哀家也想趁此机会查清那些旧案,还朝堂和天下一个太平。”
“可时势比人强,哀家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被陆秋白清晰地接收到,她一字一句道:“若能为万民博得一线生机,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的可能,臣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萧妧得到满意的答复,遂道:“不久之后,我会为你平反翻案,青史之上,只会留下你卢柏的忠臣之名。”
陆秋白对此并不在意。
萧妧继续道:“崔氏结党营私,逼死忠臣,国子监的学生们也会为你鸣不平,到时若能借此肃清朝堂,天下万姓,都会感念你的牺牲。”
陆秋白知晓这不过是太后劝慰她心的说辞,这些都不是她真正在意的,只要当年与事之人和罪魁祸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她的心愿便算是已了,其它的事情,就留待后来人吧。
她甘愿做这一颗燎原的火星,自她之后,愤怒不甘的星火,会再次将污浊燃尽。
除此之外的奢求,被她一一抛却,步步放下,曾经的豪言壮语,终究还是化为烟尘,此身无法上青天,但求后来之人,借她之身,直上青云!
陆秋白郑重地拜别太后,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忽然间觉得一身轻松,再没有什么需要她忍辱负重、小心翼翼地去维护。
数月以来被消磨的属于少年人的神采再次回到她的身上,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病态的红晕。
乾元殿的大门被宫人拉开,斜阳自殿外照射进来,披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深秋的寒风从宽大的衣袖裤脚灌进来,猎猎鼓动。
陆秋白自夕阳之中见到太后身上闪烁的流光,衣袖上的龙身似在游走,她想起曾经坊间的传言。
许多百姓都说,太后是天降神女,自她掌政以来,民生渐有恢复之势,幼帝尚小,若没有她,大俞王朝恐怕无以为继。
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天生的帝王,冷静缜密地计算着将来的利弊得失,心中装的是天下百姓,她足够仁德,也足够有手段将权柄收拢于自己的手中。
穿上这身龙袍,陆秋白看出了她的野心与用意,但与之相应的,她也更加感受得到,为了穿上它,因为穿上它,她将要跨过怎样的阻碍与否定。
陆秋白站在夕阳之中,由衷地说出一句:“娘娘,这身龙袍,真的很适合您。”
萧妧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这一刻几乎要破壳而出:“他们都说,此乃效仿吕武之恶。”
陆秋白笑笑,坚定道:“武皇开创盛世,吕后英明决断,她二人均是千古明君,如何便是恶?”
孤绝的身影渐行渐远,萧妧站在原地,尚且久久回不过神。
陆秋白平静地踏出乾元殿,寒风透骨冷彻,但她丝毫没有瑟缩,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快。
她跟随押着的她的人走下长阶,却在远远见着宫道上停着的銮驾。
年幼的皇帝等着她,质问她:“为何二位先生要走到如此地步?”
陆秋白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强装大人模样的孩子,她十分有耐心地回答道:“君子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幼帝并不理解,他是帝王,不需要做一个君子,他有些生气地问道:“二位先生都是朕亲近的人,却都离朕而去,朕以后,应该怎么办?”
陆秋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陛下自会有自己的道。”
幼帝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先生何至于此?二位先生各退一步不好吗?朕还需要你们,等朕长大……”
陆秋白笑了:“现在,是崔老不想放过罪臣,也没想放过陛下,陛下应该去问问他,为何要如此?”
幼帝愣在原地,陆秋白看着他,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来问她这些呢?是因为他自己也感到深深的无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