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心中无法承担千夫所指的骂名,自去寻了短见,他们自然就能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将她家产据为己有,再无人阻拦,也不会有什么人指摘他们半分。
即便她心理强大,不为此寻短见,可骂名在外的她又将如何在此地立足?
女子在这样的世道里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本就不易,凡俗之人往往更将女子名节看得极为重要,顺娘尚且是在室女,这样无异于毁了她的后半生,哪怕她决定就此不嫁,只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也难以找到愿意为她买单的雇主。
他们这般心肠歹毒,心思狠辣,当真是一点不顾忌亲戚之义,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敲骨吸髓而后快。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凉薄之人?
还是说在他们眼里,顺娘根本算不上他们的族人,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物件,而出嫁后又归家的顺娘母女,在他们眼里才是阻挡了他们获得更多利益的拦路石?
即便本朝律法明确归宗女与在室女一样能够继承来自父母的遗产,他们却依然将此置若罔闻,不将顺娘逼死誓不罢休?
为什么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够了!”
“你们欺人太甚!”
陆秋白终于忍耐不住,愤怒的心情几乎淹没她,好像跪在堂下被一群人无端指摘的人就是她。
“启禀大人,昨日吾与家姐途径此地,见他们……”
陆秋白将原委一一道来,条理分明,句句恳切,昨日之情景宛在眼前,县令听她细说,也抚了抚胡须,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期间却悄悄向堂下的里正王庆暗含询问似的瞟了好几眼。
陆秋白慷慨陈词之间并未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番暗涌,见这县令仔细聆听,状似思考,只以为这县令倒是一个明晓事理的好官,想必能为顺娘主持公道。
待得她说明原委,县令才迟迟开口,似恍然大悟状:“如此说来,倒是他们在此强词夺理在先,意图陷害王顺娘了……”
顺娘见此也心怀希冀,正要拜谢县令公正严明。
不料这时王庆突然高声悲切道:“大人容禀!原是顺娘早已与人定下婚约,却迟迟不愿出嫁,定要在家中等到她母亲和姥姥身故,分得家产才肯离去,更何况她母亲早已留下遗嘱,将遗产留给族中兄弟和她丈夫,此等不忠不孝之女,如何能让她得逞!”
“遗嘱在此,请大人阅览!堂外另有顺娘亲父李大狗可以作证,随时等候大人传唤!”
县令接过呈上去的“遗嘱”仔细查看。
顺娘听到“李大狗”三个字,双目圆睁,嘴巴微张,瘫坐在地上,一瞬间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童年长年累月的阴影在她母亲病逝后再次笼罩住她,难以摆脱。
“传李大狗!”
口令层层向外传递,自堂外进来一个佝偻着腰、贼眉鼠眼的男子,声音尖锐地跪地行礼:“草民参见大人!”
李大狗跪在地上,眼睛却在四处打量,看到紧张到瑟缩的顺娘,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
顺娘额上也淌下冷汗,本就绷紧的神经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县令将手中“遗嘱”放下,问道:“顺娘已有婚约之事,可有凭证?”
李大狗尖着嗓子道:“有的!有的。”
说着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双手呈上:“婚约在此,请大人过目。”
县令带着嫌弃的神色,皱着眉头将那皱巴巴的一纸婚约接过,转而道:“既是如此……”
顺娘此时似乎受到什么刺激似的,冲上前去,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夺了下来,迅速塞进嘴巴里直接吞了下去。
众人都未曾料到她有如此烈性,无人及时反应过来阻止她的动作,这也让她顺利将极有可能是压垮她的那张薄纸夺下。
她眼中含泪,泣声道:“民女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婚约!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县令因她这番冒犯之举,差点从座位上暴起,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才勉强稳住面上的神色。
陆秋白将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才明白她前一刻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幼稚。
原来他们早就在暗中沆瀣一气,却还在这里演什么戏!不过小小一亩薄田,一处家产房屋,竟值得他们这样以人命相逼!
甚至不惜捏造证据,十几个有手有脚、有头有脸的青壮之人,逼迫一个刚刚丧母,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
县令调整神色,尴尬地咳了两声,才喊出一句:“大胆!公堂之上,竟敢公然损毁证据!”
顺娘泪流满面,不住地磕头,嘴里重复着:“民女清清白白,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县令不知所措之间,不过数十息的功夫,顺娘额间已经淤青一片,几乎嗑出血来,大有县令不还她清白她就磕死在堂上的劲头。
如今是他在任最后一年,十分紧要的关头。
他没料到这王顺娘脾性竟然如此刚烈,他可不想在这样的关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闹出人命来,若是因此在他政绩上留下一笔不光彩的记录,岂不是阻碍他的升迁之路?
一时之间县令心中也有所松动。
“够了!”
“本官见你如此真心实意,不似作伪,便暂且相信你所言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