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策闻言笑道:“卢兄此时翻阅诗集,岂非舍本而逐末耶?”
陆秋白没有着急否认对方的质问,而是进一步询问道:“哦?齐兄岂言何意?”
齐策忽然变了一副脸色,走近一步与她低声道:“今日诗会上就有崔氏子弟,卢兄若是一道去,能当面请教功课,岂不更加便宜?”
陆秋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且十分遗憾的样子:“齐兄岂不早言,如此我定然是会去的。”
齐策嘿然一笑,续道:“卢兄也不用过于悔恨,明日还有清谈会,可不能再错过了哟,毕竟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陆秋白面上感激道:“多谢齐兄,对我竟这般不藏私,某受教了。”
齐策这才满意道:“如此便说好了,明日一起去,可不能反悔了?”
所谓清谈会,其实并非纯然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起变相地讨论经义策论,由名家出题,其余人各自论述自己的见解,也算是一桩盛会。
也不知道这清谈会最初是什么人组织的,又是如何将消息散播出去,吸引这么多学子前来参加的,只见到台上发言之人慷慨陈词,大放异彩的模样。
陆秋白见此与自己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样,原来这是一个供个人发挥陈述的地方,大家可以轮番上台,下一人可以辩驳前面人的观点。
她本以为是一群人坐在一起论一个议题,看样子此会是以展示个人为重,而非论议学问为重。
此时的论题正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对于这个观点,大多数人持的都是支持的想法,毕竟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自己反对圣人的说法。
不过由此衍生出的说法倒是有一些不同,端看谁的见解更深刻,论点论据更充足。
现在正有一人在台上列举古今之理,遍数历代先皇先朝之事,佐证此说法的合理性和权威性,引得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陆秋白心中虽不认同,但一时并未表露出特别的神色。
不过叫好声落下,却有一人上台,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位兄台所言差矣。”
台下忽然鸦雀无声。
方才下台之人被他一言否决,问道:“难道你不同意圣人所言?”
细语声纷纷而起,众人都在等他接下来的说法。
陆秋白也被勾起一些兴趣,侧耳细听。
台上之人开口续道:“非也,圣人所言自然不无道理,但兄台所述,我却并不同意。”
“所谓君臣父子,皆是为人之本分,三纲五常,本为教化平民,非有坚守不变之理,否则岂不闻‘大义灭亲’者乎?”
“且自古有‘忠孝难两全’,若依照兄台所言,难道忠君而未能足尽孝者,或为尽孝而三年不仕出者,竟是大恶之人?岂非贻笑大方?”
寥寥数言,方才下台之人就已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台下叫好之声再起,台上之人不再多说,谦虚地向周围一圈拱拱手,就将台面让给后来人。
此时楼上出题又有变化,两人驻足观看片刻,齐策在一旁观陆秋白神色平静,不似旁人般喜怒形于色,怂恿道:“卢兄可是有何高见?不如上台去辩说一二,也是个机会。”
陆秋白未置一词,只轻轻摇头表示拒绝:“与人争论非我所喜。”
此时一旁正有一人收整衣襟准备登台,闻言脚步一顿,不等那人自己说什么,身侧就有人代他讽道:“没见识的乡下人。”
声音虽不大,但极具伤害性。
陆秋白自己还没做什么反应,齐策就率先耐不住了:“你说什么呢!”
在场也有不少寒门子弟或是出身庶民者,听到这里的争吵面露尴尬之色。
先前出声那人恍若未觉,依旧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胆小鼠辈,自己没见过世面,没有胆色,还说自己不喜欢?”
不少人都被他这番直言刺到,隐隐透露出些许敌意。
正欲上台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出门前家中长辈交代,要他多多结交同科,友善为上,少开罪人,于是转头向大家致歉道:“我朋友出言无状,各位恕罪。”
那人却还道:“谢兄何必与这些人赔罪?”
旁人也道:“就是,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关你什么事?你何必替他赔不是?”
谢临安面露难色,两方争吵不下,却不是为了争辩是非,反而演变成了双方的人身攻击。
来此交游的学子大多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样直白的身份攻击,何况高门与寒士积怨已久,非一时一刻之功,此刻谁也没法将场面扼制住。
直到陆秋白上台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群人都惊愕地望着她,不明白此人怎么突然放此狂言,一时间都为今日出门来此而后悔不迭,生怕被她连累得就此前途无望。
陆秋白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眼神惊恐,如同看一个怪物,忽觉心中莫名地畅快,继续道:“当今圣上广招天下英才,岂会以家世论及个人能力与才华?方才那位仁兄之言差矣,圣人尚且有言,有教无类者,是为拔擢天下有才之人,使得人尽其责,物尽其用。”
“一粟一粒皆有可用可取之处,何况人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山之大,代代皆有英才辈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出身草莽,若以家世论人品,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