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比划了下:“就缺几块金牌。”
轮椅里的少年慢慢握住轮椅扶手,肩背笔挺,浓深眼睫垂下来。
“比赛成绩。”少年说,“可以查询,不能作假。”
掮客几乎失笑:“谁查这个!你家架子上挂几枚金牌,充充门面,难道有人会去一枚一枚查?”
要不是大老板还有点最起码的态度……宁可买金牌,也不去找人订做仿制,这笔钱都轮不到这小子挣。
“你想清楚吧。”掮客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要钱有急用吧?”
——眼前这个犟脾气的小子,在攀岩圈子里听说很有名。
一来是因为成绩,这小子的确优异亮眼到过了头。
二来也是因为……没见过哪家孩子,这么小就一个人出来比赛,还能把什么事都安排到井井有条的。
听人说,这也不是个普通角色,是温家的二少爷——当然,现在马上就要不是了。
就因为得了这个据说治不好的病。
温家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这小子马上就要被打包扔出去,说不定连医药费都快不够,这才开始卖这些东西。
掮客唏嘘有钱人也没好命,却也并没多余的善心,不耐烦地敲桌面,等他自己想通:“犟这个干什么……你都这样了,要金牌还有什么用?”
掮客抓起有他名牌的镁粉袋,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温……温絮白?”
十二岁的温絮白抬起视线。
他依旧坐得笔挺,肩背端正,仿佛并不是坐在轮椅里。
这是个哪怕只看上一眼,就会有极深印象、叫人再难忘得掉的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睛沉静通透、静水流深,连成年人跟他对上,竟然也难免要冒出几分心虚。
掮客被他看着,居然也不太自在了,讷讷松开手,把镁粉袋扔回去。
温絮白重新把它整理好,折叠成不大的小方块,用绑带捆扎平整。
手指触及名牌时,温絮白的动作停顿,慢慢摸了摸,才将它一点点撕下来。
……
看见他做这个动作,掮客就明白,这生意差不多算是成了。
像这种再比不了赛、上不了场的运动员,不论年龄经历……撕下属于自己的名牌,也就等于是对这段履历道别。
温絮白一点一点地撕这张名牌。
掮客这时候反倒有了耐心,也不催,只是盯着他的动作:“这就对了,上哪找这么合适的开价?”
“人家还愿意跟你签买卖合同——这种主顾打着灯笼找不着。”掮客对着扎伤的手吹气,“要不是你这正好对上了,我都不来折腾这一趟。你就把它们放心给我……”
他一门心思喋喋不休,全然没觉察到,房间里的气氛正慢慢变得有些古怪。
——明明是很明亮的灯光,还开着取暖器、开着恒温空调,却莫名就有阴风阵阵、悄然过堂。
窗外本来就漆黑宁静的夜色,这一刻变得更黑、更寂静,连风声也听不见。
掮客说到兴起,几乎有些得意忘形,看见这小子的神色才觉不对:“又怎么了?”
温絮白手里仍捏着名牌,只差最后一角,不知为什么忽然不动。
不止不动,居然还莫名出起了神。
“别是谈到这,你又要反悔吧?”
掮客有点紧张,上手去抢那个镁粉袋——他在另一头是打了包票的,要是这生意谈不成,另一边也没法交差。
他着了急,动作也就失了分寸,几乎是把温絮白推在轮椅里。
少年撞在椅背上,吃痛地一颤,反倒更不松手,操纵轮椅后退。
掮客上前一步,随即就被多出的身影拦下。
掮客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这间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你,你是谁?”掮客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拦在轮椅前的身影清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有张和轮椅里那小子很相似的脸。
是这小子的亲戚?哥哥……叔叔?
这人究竟什么时候来的?!
掮客被他捏着手腕,痛到冒汗,一时生出浓浓不安。
……他就是仗着这小子虽然出身温家,身后却没半个大人撑腰,才敢这么步步紧逼、强买强卖。
要是真冒出了个什么亲戚,让这小子不缺钱、用不着卖金牌了,恐怕——
念头勉强转到这,扎进他腕间的莫名刺骨森寒,就已经逼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那是只很稳定有力的手,手指修长,虽然瘦削苍白,力道却相当不容抗拒。
还有种……简直像是刚从冰封的深湖下回来,仿佛永远不会解冻的寒冷。
“我们不需要这笔钱了。”来人单手制住掮客,回身征询十二岁的温絮白,“还卖吗?”
轮椅里的少年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血色,就衬得睫毛更浓深。
——原来只需要这样一句话。
原来只要这一句话,十二岁的温絮白甚至没有多问……为什么不需要这笔钱、来人究竟是谁、为什么长着张和他很相似的脸。
十二岁的温絮白用尽全部力气摇头。
他攥紧自己的名牌,极为端正地贴回镁粉袋上,他把能拿到的所有装备都抱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