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道:“不如——就此昭告天下,你就是卫国太子!”
楚逐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楚昂道:“卫朝本就是正统,墨朝才建朝不到二十年,百姓心里其实仍旧对卫国怀有感情,只是都以为卫朝彻底湮灭,又被墨慎之的雷霆手段所慑,因此不敢再提及卫朝。现在正是名正言顺推翻墨朝、光复卫朝的最佳时机。”
他说完,便看着楚逐,静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楚逐才开口,却是说道:“父亲,此事容后再议吧。”
楚昂大为不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楚逐避而不谈,只道:“现在秦少安已带兵攻打峡口郡,若是让他过了峡口,京城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任他长驱直入了。我准备率军前去峡口郡击退他,先解除眼下危机。”
楚昂蹙眉,他心里明白,昭告天下之事与击退秦军一事并无冲突,反而会在楚逐处于不利的时候起到助力。
他为何迟迟不愿昭告自己的身份?
楚昂暗忖一番,却没有把疑虑说出口,他知道楚逐的性格,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
他看着楚逐的胳膊,担忧地问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去战场,会不会……”
“没事,都神医医术高明,用的药膏有奇效,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楚逐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这还是当初他和拾九相继完成的那把剑。
他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我一只手,也能赢。”
楚昂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好,那你尽快前去,否则让秦军闯过了峡口,事情便麻烦了——”
“至于京城,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楚昂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心中有了主意。
楚逐不日便火速离京。
拾九知道楚逐离开后,心中更乱。
自从他那天把“希望谁赢”这个问题摊开在明面上后,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整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现在,随着楚逐前去对阵,这个问题甚至具体到了,在峡口郡的这场战役中,她希望谁赢?
若是楚逐和秦少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她希望谁毫发无伤?
她不知道。
只是不禁在想,楚逐的伤才养了短短数十天,根本还没好,现在又带伤上阵,难免吃亏……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吃过晚膳,拾九离开膳厅,准备去沐浴。
今天晚膳吃得晚,这会儿天色都已经黑了,隐隐有几声闷雷传来,似乎一会儿就要下大雨。
宫婢正在四处点灯笼,套上琉璃罩。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拾九眉头微蹙,心上忽然涌出一阵不安。
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来人已经闯入了长公主府内,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都被举着火把的侍卫填满,宫婢和太监们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
拾九这才看到,竟是楚昂和楚老夫人带着楚府的侍卫闯入了她的府邸。
“老爷——”她习惯性地像以前那样称呼,连忙改了口,“楚大人、楚老夫人。”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你们擅自闯入本宫的府邸,是想做什么?按照律例,你们可是犯了重罪!”
楚昂并不把她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冷声道:“长公主通.敌.卖.国,将幼帝送入贼人之手,才是罪无可赦!今日老臣特来审问长公主,若证据确凿,即可送入大理寺,按律例正法!”
拾九不禁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了此刻的情况。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楚逐压下了这件事,便真的无人追究了。
恐怕楚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楚昂会趁着他离京之际,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拾九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楚昂明摆着借此机会一举除掉她。
现在这长公主府全是楚府的人,她宫中这些太监宫婢又不顶事……
等到楚逐回来,一切尘埃落定,楚昂到底是他父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楚大人虽然早已告老还乡,但想必应该知道墨朝的规矩。”拾九尽力与他周旋,“楚大人若是怀疑本宫通.敌.卖.国,应当先提交证据给大理寺,让大理寺提审本宫。楚大人并没有私自审问本宫的资格。”
此时,借着灯笼摇曳的光,楚老夫人忽然看到了那今月长公主手腕上戴着的玉镯。
玉镯在灯笼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晶莹剔透的水波。
楚老夫人一震,连忙拉住楚昂的袖子,低声道:“老爷,您真要背着逐儿处置这个长公主吗?您看,逐儿竟将那玉镯送给了她!”
楚昂定睛看去,她手腕上确实是那个玉镯。
那玉镯楚逐曾经给过拾九,也只给过拾九。
如今,却把那玉镯又给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明,楚逐对她的看重,能与拾九等同了。
楚昂回想这段时间楚逐对眼前这女子的纵容,甚至已经超过当初对拾九了。
“那就更不能留!”楚昂下定了决心,看着楚老夫人,“此女子一定会祸害逐儿的,在这最后关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计,大不了我以命相抵。”
楚老夫人眼中盈泪,不再多说什么。
天边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长公主现在还不明白吗,这资格并不由你决定。”在这一声接一声的惊雷声中,楚昂的声音也像惊雷一样传入拾九耳中,“你这个祸国妖姬,真以为能逃过今天吗?”
祸国妖姬?
拾九一诧,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冠以这样的头衔。
她悄然握紧了拳,观察着四周。
眼下,长公主府的内院已经布满了楚昂带来的侍卫,不知外边还有没有更多人。
若是楚昂真想在这里杀了她,她便只能暴露自己会武功,硬闯出去。
只是,楚府的侍卫她是知道一点底细的,功夫并不比王府的暗卫差多少,而自己则很久不曾动武了,武功生疏不少。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几分胜算……
然而,事情已容不得她多想。
楚昂一声令下:“将她拿下!”
霎时间,满庭院的侍卫都朝她动起手来。
拾九眼疾手快,迅速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出手,快速夺了他的剑,与扑面而来的侍卫拼杀起来。
惊雷一声响过一声,竟在此时下起倾盆大雨来。
楚昂见她竟会武功,立刻下令:“屋顶布防,不得让这女子离开庭院半步!”
楚府侍卫训练有素,迅速排开天罗地网之势,将拾九紧紧包围在庭院中。
楚昂和楚老夫人则退到了廊下躲雨,一列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心,让拾九连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都没有。
拾九咬牙硬抗,很快就负了伤。
在雨水的冲刷下,她的伤口血流不止,雨幕也阻隔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楚府侍卫,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候,一把利剑朝她刺来,她反手一挡,身后露出破绽,又被人划了一剑。
忽然,围在最里圈的侍卫退下,又涌上一列侍卫,这列侍卫手中的武器却不是剑,而是绳索。
他们快速移动着方位,变换着队列。
拾九知道,这是要用绳索生擒她。
她连忙往后退,却已来不及,她只觉身上一紧,已经被他们用绳子团团捆住。
楚昂和楚老夫人从廊下走出,有人为他们打着伞,而后徐徐走到拾九面前。
而拾九则被捆得动弹不得,全身已经湿.透,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身上,泛起了层层寒意。
她仰着头看着昔日养育她长大的老爷、老夫人,不禁思忖着,若是此时告诉他们,自己便是拾九,是会死得更快,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倔强地没有开口。
楚昂和楚老夫人亦看着她,奇怪她竟这么冷静,一声求饶也没有。
楚昂沉默不语,心里在做最后的决断。
楚老夫人却是忽然一惊:“她的脸不对劲!”
在她的脸部边缘,竟然翘起了一个小口子……
一般人的脸皮怎么会翘起来!
楚老夫人一时惊恐地睁大眼睛,躲到了楚昂的身后。
楚昂这也才发现她脸上的奇怪之处,不过他却没有任何惧怕,反而直接朝拾九走过去。
拾九马上反应过来,是她的人.皮.面.具开裂了。
人.皮.面.具不能长时间碰水,否则就会裂开,显露出原本的容颜来。
今晚下这么大的雨,她的脸早就被反复打湿了。
只是她光顾着御敌,竟是忘了这一点。
还不等她说话,楚昂已经走到她身前,揪住那翘起的边缘,狠狠一撕!
撕开后,楚昂和楚老夫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楚老夫人抖着声音道:“拾、拾九……是、是你吗?”
拾九道:“老爷、老夫人,是我。”
楚昂和楚老夫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