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吏部派官需要经过娘娘的许可。有些新科士子得了差使,有些迄今未曾领到。士子们皆在传,太后娘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插自己的人手。科举乃是国之重器,太后娘娘如何能将国器私用!”
施仲夫接过孔定僵的话,肃然道:“太后娘娘可是如传闻那般,指使吏部曹尚书收取贿赂好处,根据贿赂多少安排差使。太后娘娘除了给新科进士们一个说法,也应当给我等一个说法,否则,太后娘娘如何服众,如何临朝称制!”
文素素神色平静,抬着下巴气势凛然,干脆果决地道:“朕不给!”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素素话音一落,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朝臣激愤,施仲夫心痛疾呼:“臣等对不住先帝的托付, 是臣等无能, 劝阻不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意孤行, 要毁了大齐的科举取士啊!”
孔定僵等人一起下跪, 持笏板以头抢地, 痛心疾首高喊:“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
沈相等朝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痛哭流涕, 礼部陈侍郎嘲讽道:“大齐天下太平,尔等在此哭丧,可是在诅咒大齐, 盼着大齐亡国!”
李御史跳起来,气势汹汹指着陈侍郎大骂:“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尔等还在此说风凉话,奸佞小人是也!”
林尚书见吵了起来,忙上前劝说, 兵部王尚书经常被参奏,向来最讨厌御史,趁机鄙夷道:“牙尖嘴利,一事无成, 到处听墙角,搬弄是非的小人而已!”
朝堂议事时, 经常一言不合互骂,急眼时还会动手。
平时文素素也不阻拦, 就当是繁重朝政之外的放松。
既然有新科进士得了差使,有既得利益者,无需文素素出面,自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孔定僵一系。
文素素却未由着他们去,凌厉地眼神扫过,一拍椅子扶手,拔高声音斥责道:“放肆!”
殿下声音渐停,一起朝文素素看来。见她神情冰冷,浑身散发着寒意,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文素素指着孔定僵,“好大的胆子,胆敢教朕做事!”
孔定僵被文素素指着鼻子骂,脸色微白,欲将抢白,文素素再指向看施仲夫:“你劝阻朕,你何德何能劝阻朕,真是大言不惭!”
施仲夫脸色也难看起来,文素素不理会他,再指向李御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李御史,你也胆敢以士大夫自居!”
文素素毫不留情,将一众哭丧的朝臣骂了一通,他们有人快要晕死过去,有人嘴唇发白,哆嗦着快将流出真泪。
“传吏部曹尚书!”文素素高声下旨。
吏部曹尚书与殷知晦正在殿外,将殿内文素素的怒骂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传唤自己,不由得慌了下,看向殷知晦求助:“殷相,这......”
殷知晦微皱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文素素为何盛怒,见曹尚书舌头都打结,叹道:“无妨,先进去再说。”
青书已经到了门口,曹尚书只能将担忧硬生生咽了下去。
兴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们这些走得近的朝臣,见识过她的手腕,反比孔定僵他们要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殷知晦与曹尚书一道进了大殿,殿内萦绕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好似风雨欲来。
文素素道:“曹尚书,吏部一年一考评,眼见一年已经过了大半,暂且先考评半年,朕要虚心听一听,教训朕,指着朕鼻子骂的能臣们,究竟做了哪些为国为民的大事!”
殿下有人莫名其妙,有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转头,与身边同仁窃窃私语起来。
曹尚书反应过来,忙道:“臣遵旨。”
女官们在文素素的安排下,取来了笔墨纸砚,拉开架势,准备做文书记录。
文素素点了孔定僵,道:“孔参知政事,你且先来。朕姑且念你记性不好,记不住太久发生之事,你姑且说说看,你在近七日之内,究竟做了哪些实事。”
参知政事这一官职由前朝而来,起初是代替宰相之职,后来经过变革,到大齐变成了副相,参政议政。
既然是参政议政,对于文素素的决策,他们要不反对,要不保持观望态度。
具体的实事倒也有,比如夏季洪水,工部清理京城护城河的淤泥,他们提出了要求,指责工部的差使办得马虎,清理出来的淤泥运走时,泄露出来流得到处都是,脏臭不堪。
文素素曾提出过明确的要求,并数次强调:“严禁一味指责,必须据此提出解决之道。”
孔定僵神色变幻,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伏身下去,低哑道:“太后娘娘责骂得是,是臣无能,臣自视甚高,请太后娘娘责罚。”
施仲夫神色微楞,似乎有所察觉,脸色跟着变了,随着孔定僵一道赔罪:“臣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
其他朝臣见他们低头赔罪,虽感到诧异不解,还是紧随其后,齐声请文素素责罚。
文素素望着孔定僵他们,并不多言,道:“林尚书,你将大齐发放官员的俸禄,占据户部几成收益,实话告知众人。”
林尚书出列,叹息一声,道:“去岁户部收入三千六百八十二万钱,夏秋粮食两税收成四百九十三万钱,官吏的俸禄,约占据户部收入的三成,共计一千一百万钱。余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兵营的军饷,户部每年的储金,以备不时之需。”“注”
大殿鸦雀无声,有聪明人掐指一算,明白了些为何孔定僵施仲夫会赔罪。
林尚书道:“户部去岁的总支出核计三千三百一十七万钱,储金未曾核计在内,户部在十月时,已经停止非紧要的支出,待年后再发放。去岁财赋情况,已比前年有所好转。”
未曾计入的储金,支出,不过是让户部可怜的账目好看些,没出现赤字亏空。如此记账方式,前朝就已经出现,大齐也很好延续了下来,维持住虚假繁荣。
文素素的前后举动,一下将朝臣们打得措手不及,后背发寒。
占比如此大的薪俸支出,考评时无法例举出究竟做了那几件实事。
朝廷要他们何用?
朝臣们噤若寒蝉,万万没曾想到,为了几个新科士子的差使,火烧到了他们头上!
文素素曾明确表示,兵丁守护大齐,打造兵器的匠作营,还在不断增加工匠。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文素素数次明晃晃出动兵马威胁,她现在绝对不会动武将。
若是要精简官员,先只能是文官了。落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候该如何办。
一众人下意识先想到了自己的差使,飞快琢磨起衙门里的同仁,自己比谁有胜算......
文素素声音缓和了几分,道:“百姓与商人,承担的赋税太重,何止是杀鸡取卵,是鸡刚破壳,便琢磨着割走一条腿。朕能明白众卿拳拳为国为民之心,可惜只有激情,忧虑还远远不够。众卿且回去,考虑如何革新。无论是自己衙门中出现的问题,或是各种策令的不足之处,要废黜,增补,皆可以提出来,将奏折,谏言递到吏部,沈相,你与曹尚书一并负责,将奏折,谏言一并整理交给朕。”
沈相与曹尚书一起应下,殿下朝臣跟着应旨,一口气只松到了半空中。
文素素并未提出要精简官员,只她让曹尚书负责。曹尚书是吏部尚书,她可是要借此考核官员的本事,好决定他们的去留?
大家一起朝殿外退去,神色沉重,不由自主琢磨起如何写奏折,提谏言,保住自己的差使。
至于吏部前新科士子闹事的风波,如今谁还顾得上他们?
文素素将殷知晦孔定僵施仲夫等人留了下来,前去了御书房,“你们且先到偏殿坐着等一会,朕先与孔参知政事到御书房说话。”
殷知晦等官员去等着,孔定僵随着文素素去了御书房,他此时完全摸不清文素素的用意,只能先稳住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如寻常那般,指着椅子道:“无需多礼,坐吧。”
孔定僵谢恩后坐下,文素素开门见山道:“你是聪明人,对户部,朝政了解甚深,朕的想法,从未刻意隐瞒过,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不敢不敢,臣不敢猜度太后娘娘的用意。”孔定僵谨慎地回答。
文素素笑了下,道:“这些时日朕收到了好些奏折,丁忧的官员等着朝廷传召,重新回来当职。还有些奏折,则参奏朕过于严苛,官员犯事只罢官,应当先贬谪,给官员改过自新的机会。朕有时候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看,总感到啼笑皆非。官员丁忧,离开任上至少一年。这一年,肯定有官员去补缺。若官职一直给丁忧的留着,政务通畅,那要官员何用,早就该撤掉这个官职。若必须有官员当值,丁忧的回来了,补缺的官员又该去往何处?”
孔定僵心中没底,僧多粥少,官员丁忧后的去留,的确是比较麻烦。他不敢轻易接话,只含糊附和“娘娘所言极是。”
文素素道:“就拿政事堂来说,姜相身子不好,上了奏折乞骸骨。方参知政事父亲去世,丁忧在府。殷相丁忧完,能重回政事堂,也是恰好有了空缺。”
孔定僵呼吸顿时都轻了,集中全部精力,等着文素素接下来的话。
文素素觑着孔定僵,停顿片刻后,不疾不徐地道:“六部负责具体的差使,政事堂的宰相并参知政事,有时候就显得多余了。”
孔定僵猛地抬眼,文素素迎着他的打探,缓缓道:“为官为宰,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期盼。宰相能劝诫,辅佐君主,着实不可或缺。参知政事这一官职,本就是暂代宰相而来,后来就像是官员丁忧回任上一样,无奈之下,便保留了下来。大齐冗官严重,参知政事一职,朕不打算留了。”
孔定僵心沉了下去,他拼命按耐住,只道:“娘娘三思。”
文素素道:“朕就是三思再三思之后,才做出了决定。政事堂只余沈相,殷相,尚缺一人,朕准备补齐。”
孔定僵微楞住,没想到文素素一边精简掉参知政事,一边主动补齐宰相人数。
他的心止不住跳动得快了些,听到文素素说道:“虽说孔参知政事经常与朕为难,朕自认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孔参知政事有才能,是睿宗时期的老臣了,此事,朕一定要亲自先与你道明。另外,新科进士候官之事,就交给你了,有劳你前去说明,安抚一二。”
文素素要安抚臣心,提拔宰相,首先当考虑她打算革除的参知政事。
方参知政事丁忧,朝中只剩下他与施仲夫。
孔定僵离开御书房,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也混乱不堪。
他能断定,文素素定是在挑拨他与施仲夫的关系,让他们为了争夺相爷之位起内讧。
可百官之首的相位,文素素明确摆在了他的面前。
孔定僵站在回廊上,回头看去,青书领着施仲夫,进了御书房。
文素素的强势毋庸置疑,她比睿宗还要狠戾,毫不避讳拿兵马镇压,将江南道杀得血腥遍地。
一边是兵马的刀箭,一边是锦绣前程。
他若不争,施仲夫呢?
文素素将对孔定僵的话,重新对施仲夫等人说了一遍。
提着明晃晃的刀,洒下糖霜之后,文素素就不去管他们了,最后将殷知晦沈相曹尚书几人叫进了御书房,问道:“吏部前的事情如何了?”
殷知晦道:“臣先前将他们劝住了,让他们莫要冲动,先暂且回去等候消息。只他们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究竟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文素素道:“你们对大齐户部的现状有所了解,曹尚书更清楚,实在是没地方安置他们。他们得候着,等到官位空缺,再候补进去。此事朕已经交待过,让孔施两个参知政事去安抚他们。”
要真安置,也能安排进去,曹尚书打死都不会说,对文素素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不禁偷着乐,大麻烦甩给了孔定僵施仲夫,端看他们如何处理。
殷知晦沉吟了下,问道:“太后娘娘先前让林尚书说那些话,可是打算裁减官员?”
文素素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领到差使的新科士子,除了出自寒门,还有效忠投诚的世家大族子弟。
现在她也不会大肆裁减官员,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朝张居正都曾经治理过冗官的现象。
李世民是先拿自己秦王旧部开刀,成功精简了衙门官员。张居正的“考成法”,亦裁减了大量的冗官。
只是两者有区别,张居正动不了藩王,他裁减一百个官员,也抵不过一个藩王的开支,死后还遭到了清算。
文素素不敢认为会比张居正做得好,可以从他与李世民身上,吸取经验教训。
大齐虽没有藩王,冗官除了朝堂中枢,比如各部的左右侍郎,行政地域划分带来的官员重复。
此事甚大,牵连甚广,文素素不敢操之过急,先拿政事堂开刀,稳步慢慢来。
文素素略微提了对政事堂安排打算:“朕现在不会大动,曹尚书,你也可以选人,稍许透露一二出去。”
曹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文素素有交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会挤破吏部值房了。
至于选人透露,曹尚书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