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棵快要枯死,又被护木架强行撑起来的大树,即便看着屹立不倒,可只要细心观察,仍能察觉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
“要喝点水么?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韩棠没说话,他又问了一句。
“不用了。”韩棠冷淡道,他没兴趣在这种到处透着诡异感的地方多呆,也不打算喝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我在外面捡到这个,给你放这了……”
他声音忽然停住了,因为就在他放花的凳子边,还散落着一副素描。
跟那些充斥血腥死亡感的作品不同,这幅线条简练、笔触细腻的画作上只有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他们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看不清模样,可只看身形和露出来的五官细节,就足以辨认分明。
——这是陆衍和他自己。
或者说,是陆衍,和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猛然想起那些被陆衍藏进书房里的画。
他将画捧到面前看了看。不会错的,指腹摩挲时的质感,还有仔细观察才能看清的,纸张上的特殊纹理,都跟那些画一模一样。
他脱口道:“你就是画这副画的人么?”
那个年轻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儿,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的:“这个么?是我侄子画的。”
韩棠也顾不上会不会太唐突,急匆匆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你侄子?”
年轻人遗憾地摇摇头:“他现在不在这里。”
“他去哪了?”
年轻人淡淡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他是你侄子,你怎么会不知道?”韩棠在对方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声音和缓下来:“抱歉,但我真的有很着急的事情,能不能请你帮我联系他一下?”
年轻人修养很好,看着他的目光甚至有种过分的慈祥感:“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但我的确找不到他。”他转过身,巡视般慢慢踱向挂满画的墙壁:“他性子叛逆,从小就不肯照着他父亲给他选好的路走,连画画也是偷偷学的,后来被发现了,他就索性跟家里闹翻出走,他父亲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但他连他父亲快要死的时候,都没回来看过。算一算也有四五年了吧,到现在都没消息,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还活着。”
他接过韩棠手里的那张画,语气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和蔼:“这是他临走前画的最后一幅画,就是因为被发现了这个,他们父子才会决裂。”
韩棠没有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刀锋般的光芒,一些杂乱的念头飞快在脑海中闪现。
难道画画的就是他哥那个……爱人?因为家族阻力或者之类的原因,所以才被迫离开。
不对。如果只是这种原因,他哥绝不会这么轻飘飘放手,也不会在抱着自己时,发出那种痛苦的哀求——那分明就是受到对方很大的伤害,才会有的表现。
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内情。
韩棠略一思索,重新看向面前的人:“对了,还没请教您的名字,我叫韩棠,是陪我哥哥来探望家里长辈的。”
年轻人晃了晃手里的画,没有正面回答,只笑着说:“我也是来做客的,之前已经同陆老打过招呼,会取几幅画回去给他父亲,也算是个念想。”
——这不是个能轻易套出话的人,刚才是他心急了,那种冒冒失失地质问法,等于把交谈的主动权让到对方手里。韩棠敛了敛心神,不动声色地将情绪都收起来:“这样啊,陆老现在正和我哥哥闲话家常,不如我陪你散散步?”
年轻人像是惊讶了一下,转瞬又笑了起来:“好啊。”这一次他的笑容看起来没那么虚伪:“那就麻烦你了。”
另一边,房间中的交谈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老人虽然还强撑着精神,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力不从心的颓态。
在他又一次剧烈咳嗽后,陆衍叫来佣人扶他躺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跟我之前承诺的一样,只要您的人安分守己,这些合理请求我会尽量去办,今天就到此为止,您好好休息。”
他起身时,管家闻讯赶过来,做了个躬身的姿势,说:“我这就给射击场那边打电话。”
当着陆老的面,陆衍只是点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说,等出了门才问:“送他去那边玩是谁的主意?”
管家在这个家族待了几十年,都快活成人精了,即便陆衍脸上没有半点异常,还是感觉到他的不高兴,忙恭敬道:“先前不知道小少爷要来,家里没有准备。正好今天其他少爷们都在,我想着年轻人没准能玩到一起,就没请示您和陆老,擅自送小少爷过去了。”
把韩棠带过来的确是临时起意,人下了车陆家才知道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陆衍说不上来心里的不适感源于何处,默了一默,说:“下次别自主主张,棠棠娇气,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他两年前被人放冷枪差点受伤时,韩棠就在他身边,当时他看起来快要吓疯了,之后整天窝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睡觉都得他抱着。
管家歉疚地说:“是,我记下了,我马上让人把小少爷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