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老大夫说:“我只是一个坐堂大夫,担不得医馆里的事,但我可以给你引荐掌柜,有什么事,你和掌柜谈吧。”
若非见不到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也不会出此下策,她微微欠身:“多谢您。”
有了老大夫的引荐,大越半个时辰后,掌柜就过来了。
掌柜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过事情缘由,对于几袋米面换药草的事,怀着百分怀疑。
直到他见了人,掌柜和明窈皆是沉默。
如果明窈没有记错,这位掌柜……与将军府的老管家长得一模一样。
“您就是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问了句。
掌柜缓缓点头。
恍惚间,明窈有点相信了百姓的传言,既然回春医馆都是将军府的,杏林医馆是府衙或者大皇子家的,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掌柜是知晓明窈和将军夫人的关系的,原本他一人就能决定的合作,如今却不得不在将军夫人那里走个明路。
从上回与唐夫人相认后,明窈一直避着跟将军府的走动。
这一来二去,还是少不得当面会谈。
唐夫人没想到,管家出门一趟,就把明窈带来了,她正是高兴时候,却听管家说:“夫人,表小姐这回来,是与杏林医馆有些关系。”
“杏林医馆?”唐夫人略知丈夫官场上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你可是被杏林医馆坑害了?”
“坑害算不上,但确实有些矛盾。”明窈失笑。
随着她将多吉次让与杏林医馆的恩怨缓缓道来,就在她话落的下一刻,只见一只瓷釉杯盏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唐夫人震怒,重重一拍桌案:“这与强盗何异!”
明窈的话真真假假:“我们同在草原,受草原恩养,若非意外遇到他们,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人会无耻至此。”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唐夫人考虑得更深一些,“这件事我告诉将军,他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这……”明窈有些迟疑。
唐夫人缓和了语气:“窈窈,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杏林医馆背后……其中还有很深很深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你且等一等,我叫将军帮你们讨回公道可好?”
“这两年杏林医馆惯会恶心人,你是不知道,他们隔三差五就雇人去回春医馆找麻烦,要不是大夫们医术高超,不准被怎么陷害。”
“正好有你这件事,也给将军一个出气的由头,就当帮帮将军府了,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望进唐夫人那双满含柔意的眸子里,明窈心下一软:“我知道的,您这是在帮我们。”
“夫人,回春医馆是将军府的产业,对吗?”
唐夫人没有否认。
只听明窈继续说:“我想跟夫人谈一笔合作,不知您意下如何?”
唐夫人竟是连问都不问,直接说:“什么都好。”
“您就不怕我骗你吗?”明窈绷不住了,不觉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才听她平息了笑声:“您也知道,我和首领生活在草原,草原上多珍贵草药,如果以后我们还能采到药草,想将药草送给回春医馆。”
“送!”唐夫人惊呼一声。
明窈说:“应该不能算是送,我是想这样,我们出药草,请医馆的大夫帮忙研制药物,不拘伤寒药或者跌打损伤药,按照一般草药的价值,给我们提供药物可好?”
不等唐夫人回话,老管家先是苦笑:“表小姐这桩合作……医馆怕是倾尽所有,也拿不出等价的回报来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明窈连连摆手,“您尽管将这些草药入药,做出的东西分我们一半就好,剩下一半就当报酬了。”
“这不妥,这也太……”老管家被这巨大的诱惑吓住了,好半天才吐出几字拒绝。
然明窈也有话说:“夫人帮了我许多,这就当做是对夫人的感谢吧,再说我们确实很缺药物,只草原上没有能配药的大夫,只有药草也无用。”
投桃报李,明窈无意全占将军府的便宜。
再说用药草换成药,也算不得他们太吃亏。
两方争执许久,到底明窈更坚持一些,最终,老管家拱手:“多谢表小姐。”
唐夫人虽知受了明窈恩惠,但更多还是高兴:“我知窈窈是因为我,你是好孩子,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可换一个角度讲,这难道不是外甥女在与她亲近吗?
“夫人言重了。”
从将军府离开前,唐夫人安抚几句:“杏林医馆之事,你且多等几日,此事急不得。”
“好。”
然明窈万万没想到,唐夫人嘴中的多等几日,竟然真的只是几日。
从进将军府,到杏林医馆被查封,仅仅用了九天时间。
明窈他们到街上时,沿途百姓全在讨论关于杏林医馆的事——
“遭天谴的东西哟,杏林医馆看着医术高超的样子,原来这些年治死了那么多人。”
“何止是治死人呀,他们医馆最出名的草药,原来也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几袋米面就能换那么多药草,怪不得他家买药价钱低。”
“我听说他家还卖过毒药,害死了好多人……”
也不知唐将军是如何办到的,杏林医馆这些年做过的事一朝暴露,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除了掌柜和大夫被捉拿下狱,连百姓对其都无比唾弃。
尤其是好多富绅,得知他们千金买来的草药实际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曾经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厌恨,哪怕他们知道,这些草药的价值远不止千金。
可就算再贵,也不该属于杏林医馆。
明窈至今不曾与唐将军见过面,便是他手下亲兵送来钱款,也没有多余的话。
草药一事,解决之易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明窈甚至没费什么心,用不到费心找人合作,也不用设计陷害,就这么白白等了几天,这些年的应得的钱款尽数要来了,坑骗人的掌柜也入了狱。
一切如他们所愿,又处处透着不真实感。
明窈将唐夫人送来的箱匣推到央拉面前,轻叹一声:“这些就是杏林医馆赔偿的钱款,你收下吧,回去和多吉次让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
“只是背后操控的那位皇子……抱歉,那实在太遥远了,远非你我所能接触到的。”此遥远不止是说距离,就连身份地位也是田壑。
央拉并非是那不知足的,能拿到这么多钱,已经很是感激,她嘴中的感激就没断过,不住乞求草原之神,定要保可汗和公主长寿。
不知不觉间,明窈众人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这已经远超原本预期。
明窈已经习惯了狄霄不在身边的日子,但她没有办法说,习惯之余没有思念。
眼下万事皆定,他们也可以考虑回拔都儿部了。
宁湘她们收了三十多件羊毛衫的定制单,光是定金就收了三千两,还有那三百件羊毛衫的利润,换成银锭,正好能装满一板车。
央拉拿回了这些年缺失的钱款,厚踏踏的一摞银票,也算告慰无数族人在天之灵。
仔细算来,好像只有明窈和商队最穷。
不,商队尚有商铺在手,只有明窈是穷的。
好在明窈不计较,看大家各有所得,她也觉得高兴。
“等后日我们就准备回去了,商行那边我是想留几个人看店的,顺便把四楼收拾收拾,等下回再来风锦关,我们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公主,我留下吧!”
“我也留下——”
“我家不缺我一个,我也能留下。”一时间,十几个人举手。
经过商定,最后留了七人,这七人于行商一途上稍有逊色,就算跟回去了,大概率也不会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如今主动提出看店,倒也免了明窈为难。
明窈同时给他们留了银两,用来重新装修商行四楼:“这些钱先顾你们生活,要是不够了,便派两个人回来,我再给你们添。”
“等商队再来风锦关,看店的人也做下调整,不要总是你们看店,其余人也要。”明窈说,“大家走商看店且轮换着,多些经历,没什么不好。”
“全听公主的。”
明窈却是一笑:“不能全听我的,阿玛尔才是带队的,你们更要听他的才是。”
话落,众人笑作一团。
在风锦关的最后两天,他们又采买了许多吃穿日用,直将几辆板车装得满满的,这才缓缓驶出城门。
早在刚到风锦关的时候,阿玛尔就订做了车棚,如今车棚一挡,板车也少了风寒。
归心似箭,商队直奔拔都儿部而去。
就在即将抵达部族的前一天夜里,远处传来马蹄的挞挞声。
正当众人戒备之际,远方的马儿和马背上的人也露了面容。
片刻怔愣后,众人失声喊了句:“首领!”
只见狄霄驾马而来,他背上背了弓箭,足下蹬着马靴,腰间另佩戴了数把弯刀,马背上还挂着一支弓|弩。
看他模样,分明是在族外待了好些天了。
狄霄才下马,就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扑过去,他目不斜视,直到将那人揽进怀里,呼吸才恢复了往常的频率。
明窈眨眨眼,眼眶莫名湿润。
她已经顾不得后面的无数双眼睛了,此时被狄霄抱着,只想更近一些,更紧一些。
“你怎么才来呀……”她轻声呢喃着,言语间多了些委屈和抱怨。
狄霄拍了拍她的后脊,顺着说道:“久等了。”
话音才落,他莫名感到胸口一凉,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入衣衫中,耳边也响起了小声啜泣。
明窈只知思念,却不知思念至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未见到狄霄时,她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少想少说,多做正事。
如今见了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把她变小吧,这样就能被首领一直踹在袖子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狄霄垂眸,盯着明窈的发旋,许久才说一句:“我很想你。”
难以想像,这实在不像狄霄能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