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么早就来了?”宋浦生走上去,看到陈庚望竟是骑了一辆洋车子,有些惊讶。
“去乡里办点事,”陈庚望说着话就推着车进了院子。
倒好水的宋浦为已经也走了过来,把缸子递给陈庚望,又让出凳子放他坐。
陈庚望坐下,并不影响宋慧娟此刻还坐着低头缝缝补补,脸上的笑容早不知何时已经隐藏了起来。
“征兵的事下来了,”陈庚望喝了一口,扫了一眼那低头忙碌的妇人,把视线转移到面前的宋浦生身上,“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等队上的通知。”
这话对宋家众人都是个不小的消息,甚至是震惊一般。
此刻的消息彻底把那矛盾推到了面前,不由得宋浦生逃避,教他不敢抬头去看他大姐。
一时半会儿,宋家的院子竟沉默了下来。
宋浦为看着他大姐,不知到底该怎么劝他大哥,宋慧娟也看到心急正要开口时,老宋头把小外甥交到了他闺女的手里,一锤子定了音儿,“你大哥大姐为你操着心,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家里总还塌不了。”
这话说完,不等宋慧娟他们说话,老宋头背着手起身离开,钻进了那后天的自留地里。
等那身影不见了,宋浦华竟是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哥也去当兵?”
说完,猛地意识到这院子里此刻坐着两个大哥,又不知怎么该怎么开口了,一脸为难的看向宋慧娟。
宋慧娟倒不认为这会儿还要关注这些,她被这消息还砸得头昏眼花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宋浦生郑重说道,“爹既然这么说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准备,日子总得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这话不是宋慧娟在给他故意鼓气,而是她已经知道以后的日子总比现在好,且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得了老宋头的话,宋浦生的心也终于稍放了放,他内心里总是希望能当兵的,这是他向往的,此刻竟有机会教他伸手去碰一碰那梦,怎么能不激动?
可激动过头,现实总会让他退缩,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家里。
直到中午吃完饭,宋慧娟收拾好了要走时,宋浦生去送她,已经瞧出来的宋慧娟只拍了拍他的手,“我等着你去给我送好消息,家里也是日子苦久了,该有个好事教人高兴高兴哩。”
说罢,宋浦生重重点了头,眼看着他大姐坐上那辆洋车子的后座,一手紧紧抓着后座,另一手却是牢牢抱着怀里的小外甥。
这事到这儿还不是结束,回到家里的宋慧娟已不是在宋家劝宋浦生时那样轻和,她又开始担心宋浦生能不能通过考核了。
不论是为人长姐,还是做人母亲,一颗心总是闲不下来的,那心上实在挂念了太多人了。
好容易等了五六日,宋浦生总是赶在出征的前两天总是跑来了陈家沟给他大姐送消息,幸好这时天儿还早。
下午三四点时。
听了他被收下的消息,很是激动却是说不出来什么,只得乱转,叫一旁的陈庚望看了直皱眉头,却也是忍了下去没当着宋浦生的面儿说教。
宋慧娟知了他过得两日就要去当兵的消息,又惊又喜,喜得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又惊这时间怎么赶得这么急?
“可说几点了没有?”宋慧娟好容易被宋浦生稳了下来,急急问道,“可说多长时间能回来一回了没有?”
这话一出口,那本还在皱眉头的陈庚望便开了口“人还没去就这样要叫着回来,那还去甚?”
这话说得很是厉害,宋浦生听得脸色不好,可宋慧娟此刻并不往心里去,她哪里要被他一句话坏了好心情,那才是不值。
宋浦生倒老实地安他大姐的心,“没个半年,也该是一年,总能回来瞧瞧的。”
“对对,”宋慧娟一拍脑袋,看着他身上那补丁满满的衣裳,“我也是急得忘了,我这就扯布给你坐上两身衣裳,好歹去了部队不教人笑话。”
“在部队哪儿穿啥自己的衣裳,部队的衣裳都一个样,大家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宋浦生笑着劝他大姐,生怕她又往里搭钱。
“不一样,不一样,”宋慧娟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大弟,把他的身量牢牢记在心里,这才感受到一种即将分别的情绪来,“带着不穿也是个念想。”
“那只能做一身,”宋浦生见拒绝不过,只得说道,“一身就够了,穿不多怕是要小。”
“知了知了,”宋慧娟把人送出门口,眼看着宋浦生离去再也不敢耽搁,忙对着那还端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说道,“你这会儿可能去一趟供销社扯上几尺布?”
不等陈庚望反驳,又急忙忙跑进里屋从那箱子底掏出一块布巾,里面还抱着今年新分的布票,正好够做两身衣裳。
等她走到陈庚望面前,见他还是老神在在,有些急了,推着他说道,“你快去,晚了就不搭工夫了。”
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宋慧娟更是着急,只得去看了眼正在哄睡的小家伙,拿起篮子就要出门。
这时,那原本还端坐的人才缓缓起了身,“你还是在家待着好,乱跑甚!”
他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才放下了心,等他出了门,又坐不下来了。
好在陈庚望此刻去的不晚,供销社多是那兵员的家属,买甚的都有,热闹程度快赶得上一次庙会了。
可等人从那里被好东西到家时,天已经要黑了,所幸这妇人还知他还未归,老老实实的坐在灶屋门边等他回来。
“可够了?”陈庚望把那布料扔在桌子上,喝了好大一口水缓气,竟眼睁睁看着那妇人随意点头应付他一句,抱着布转身就要离开,似乎是没有丝毫等他吃饭的模样。
第90章
陈庚望望着那抱着布料急匆匆的妇人离去,哼了一声自去灶屋掀了锅盖子吃饭。
待他这里吃过,抬脚进了屋内,便见那妇人正坐在窗户下,映着那影影绰绰透进来的月光并一盏煤油灯,正低头裁布。
这妇人听得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自顾自的解了衣裳,褪去鞋子,自上了床,躺进了这妇人早已铺好的被褥中。
此时他也未生出困意,侧过头盯着那妇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曾生出一丝扰人安静的杂音。
不知看了多久,那月亮透进来的光已是愈发清冷,映得人的影子也冰冷,春日的夜间还是阴冷得很,可那妇人似乎毫无察觉,仍披着一件小袄不停歇,偶尔抬眼去看看放在摇篮里的那小儿。
“还不睡?”陈庚望出门去了趟茅房回来后见那妇人还是不曾上床。
“快了,我不困,”宋慧娟闻言扭过头去看正在关门的陈庚望,只一眼又把心扑到了手上的衣裳里,“你先睡罢。”
看这妇人这般反应,陈庚望掀开被子自去睡了。
哪料到早间他醒来时,伸手一摸枕边还是冰冷冷一片,起了身才看到那妇人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他披着衣裳下了床见着妇人旁边正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手边还另摊着一堆布料。他便顺势从身上把衣裳取了下来,带着余温披在了这妇人身上。
谁料到这妇人点灯熬油累了一夜也不曾昏睡过去,反倒被他披了件衣裳就碰醒了来,睁着朦胧的眼睛问他,“该是做饭了罢?”
“还早,”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眼上压出的印子,这话脱口而出,倒不像他。
可这妇人听了这话,果真又要埋头去睡。
“去床上躺着,”见她又要趴下,陈庚望忙伸手拦了她。
“好,”眼见这妇人点头称是,却又转过身去瞧过那已经睁开眼自娱自乐的小儿,才放心的走去了床边。
看着那妇人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胳膊压在耳下,连那团子发髻也忘记了散开,陈庚望盯了一会儿,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待宋慧娟睡了一觉起床时,才发现那日头已经快要偏到南边了,她急着起身去看小家伙,可摇篮里空空如也,抬起头推开那扇小窗从里往外瞧过去,院子里也是没个人影,急得她推门而出。
进得那灶屋再看,也是无人,看着那还插好的院门,她才定下心想来是教陈庚望抱走了。
一弯腰伸手勾上鞋子,便推了门往外头去看,可门外这会儿并没什么人影,她只得关了门又往村西头走去,那儿的人实在是成堆,走得近了没有瞧见陈庚望的身影,却在其中瞧见了张氏的身影,她怀里此刻正抱着小家伙,想来是陈庚望送了来,这样想她便捏起了笑走上前去唤了一人,“兰花嫂子。”
那兰花嫂子也是这陈家沟的人,她当家的虽是与陈庚望同辈同宗,却不是一门人。
“你这些日子出来的真是少了,”说着,几个同龄的妇人都点头。
“生了娃娃总得忙上一阵,又正赶着过年可不是得忙上一阵儿……”
“忙得也好,看那小娃娃教她养得真是又白又胖,活像门上贴的年画上的娃娃……”
几人说了几句,这时张氏早已注意到了她,连那小家伙也看到了她,高兴地直扑腾,宋慧娟听得小家伙吱吱呀呀,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过去。
“娘,”宋慧娟早已想了明白,既然她离不得这陈家,该是教自己好过一些,也教孩子们日后能好过一些,因此这时开口唤张氏一声娘是给彼此留下的最大的情面了,再多的怕是难有了。
“欸,”张氏似乎也恢复了从前的理智,面上也如常,至少在人前还是维持着的,“娃娃饿了。”
这话说得,宋慧娟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接过了小家伙,又应付了这老一辈的婶子大娘才抱着小家伙回了去。
如今,她和张氏能在人前维持着这样的和气已是难得,尤其是他们已经互相见识过对方的真面目,与宋慧娟而言,最多不过是把从前与张氏的相处再复刻一遍,但现在分了家已比上一世好了太多了。而对张氏而言,他们自然不过是婆媳,牵扯其中的是她那大儿子还有以后的孙男娣女,可她并不只这一个儿子,日后也好不会只这一个孙子。
这样莫名的氛围倒让他们之间没再生出什么矛盾来,至少表面上瞧是很和睦的,陈庚望并非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上一世的他为了家宅和睦自然要让妇人忍让,而这一世他对于现在这样表面的风平浪静也是接受的。
现下宋慧娟是没什么心思闹的,她的心扑在了孩子身上,扑在了即将离家远去的弟弟身上,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扑到别处去呢。
昨夜忙了一整夜,堪堪做了一身衣裳,还好白日里加把劲儿也能把剩下的那套给做了。
宋慧娟喂饱了小家伙,才有空闲从锅里拿了出一个窝窝头,夹了一筷子咸菜,快快吃过,又忙活了起来。
等陈庚望晌午推门回到家里,就见那妇人正坐在案桌前,手上快速擀着面条,很快擀成一个大薄片,又拿起刀利落的切成长条,等着一切做完,恰好那锅里的水烧开,那妇人便掸开面条下了进去,紧接着便拿起筷子搅拌几下,等时候差不多了,又扔进去了一把野菜。
等她手上的活忙完,陈庚望适时拿了两个碗递过去,那妇人头也不抬接过,盛了满满一碗又递给了他,“咸菜在篮子里盖着哩。”
陈庚望听她说完,自去拿了咸菜坐了下来,而那妇人又拿起另一碗盛了半碗,盖上锅盖才转身走到案桌前。
这夫妻二人吃饭时,多是安静无话,饭吃到一半,那躺在摇篮里的小家伙开始伸腿伸脚,大声喊叫了起来。
但凡听到小家伙的一点声儿,宋慧娟也是立时要放下手里的物什的,即使现在这手里端着的饭碗还未吃完,她也是要先去看看小家伙的。
陈庚望对她这般早已垂眼不理了,早前他也是不快说了两次,可这妇人面上应了他,底下还是自顾自地做,教他气个仰倒。
过得一会儿,那妇人便抱着那小儿走了来,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臭小子闹得她饭一口也不曾塞进嘴里去,他还是伸手把这小儿夺了去,撂下一句,“迟早教你惯坏!”
说完,就要抱着那小儿回得屋去,可那怀里的小儿一旦瞧不见宋慧娟便要扯着嗓子哭嚎,教他只得又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宋慧娟瞧见他那张黑脸并不说什么,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还好这小家伙不是非要宋慧娟抱,只看着她也是安生了下来,只乐呵呵的笑着看她,这时候已是六个月大小的小家伙已经慢慢长出了牙,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叫人心里也跟着甜。
“明儿回?”陈庚望看着那妇人吃得急,便插着问道。
“嗯,”宋慧娟咽下面条点头,“不晓得他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去送一眼也能放心。”
陈庚望见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便没再说话,听着怀里小儿呵呵乐,看着她吃过饭去灶前忙活,也觉得此刻的阳光照到了自己身上。
宋慧娟忙活好灶屋里的事,从陈庚望手里接过小家伙把他放进了小摇篮里,又特意把陈庚望前些日子做的拨浪鼓放进去,这时候他正是好奇的时候,拿在手里翻来翻去。
这个点陈庚望也无事,便拉着椅子坐在檐下劈起了苇子,宋慧娟也便安心的接着做起了衣裳。
忙了一天,好在赶在天色彻底黑透前把衣裳做完了,宋慧娟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又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小家伙,这才去灶屋做了晚饭。
陈庚望下午三四点时又出了门,她不曾问,若是有什么事陈庚望也是会说的,至于什么事要说什么事又不要说端看陈庚望自己的心思了。
这下半晌陈庚望回来的很晚,等那饭已经做好了,她用热水灌进去熨衣服时人才进了家门。
好在那饭放在锅里也还是热的,无需宋慧娟去端,他也是自会去做的。
等他吃了饭进屋,宋慧娟手里的活儿已经开始收尾了,衣裳用布巾包好放进篮子里,仔细想了半天没甚缺的,这才放下心来去灶屋收拾了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