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打个哈哈,笑道:“万岁您真是好记性,连个小小典苑的去向都记得,老奴就不行了,这年纪一大记性就差,司礼监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六局一司那些杂事啊,还真记不清楚。”
“她是在那里。”朱祁镇自言自语。
赵琮赶紧道:“西苑风景优美,离得更近,不如——”
朱祁镇抬手打断:“就去南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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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崖翠岭接岧峣,万骑交驰不惮遥。前队綵旄穿碧树,中军黄幄丽晴霄。
皇家车队浩浩荡荡而来,旌旗摇曳,尘烟滚滚。
驻扎在南海子的宫人早早立于行宫外等候,春日的风挟着暖意,比冬日里要好捱得多,无非是腿脚站的酸疼些,王驾渐渐驶入青萝眼帘,最后停下。
众人一起行礼,曹吉祥率先下了马,来至龙撵前,恭敬立于一侧,至高无上的帝王优雅步下龙撵,四下眺望,感慨万千。
“从前,朕每次来,都是王先生随侍在侧,一晃眼……唉……”
曹吉祥闻言,抬袖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声音微微哽咽:“万岁不忘旧情,干爹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朱祁镇见状,眼眶微湿,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是个不忘旧情的。还好他留下了你,朕每次看着你,就像看着他一样。”
“能得万岁抬爱,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君臣二人说笑着向里走去,余人也一一下了轿,跟在他们后面。
青萝悄眼暼去,随行后妃里果然多了三个新面孔。
一个是长圆脸狐狸眼,颧骨饱满,唇肉丰盈,但皮肤白皙细腻,透着一股素净的妩媚,可谓典型的朝鲜族长相,想来是那朝鲜进献的美人尹美淑;那个五官立体轮廓清晰,窈窕轻盈又凹凸有致的,则是安南美人黎莎;还有一位长得最像汉人,乌发雪肤,笑容恬淡,散发着少女的清甜,偏偏眉目深邃,添了一抹艳丽,使整个人看起来既纯且媚,令人过目不忘,正是现下最得君心的琉球美人尚雪莹了。
众人乘车来此,面上或多或少都带些疲态,唯有周贵妃,依旧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当真是体魄强健,教人羡慕不得。只是皇后未来也就罢了,竟也不见宸妃身影,看来她对皇帝真是不愿用心。
青萝心里嘀咕着,素缎御靴自她视线路过,忽然放慢了步伐。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一顿,又扫向左右,始终未捕捉到绿竹的身影,不□□露出一丝失望之情。
只是他不知晓,身后的曹吉祥看在眼里,起了警觉之心。
待他们走远之后,青萝才往后面的随侍宫人中扫去,她如愿看到了灵香的身影。
进入行宫,皇帝妃嫔先行下榻休息,宫人们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午宴。
如今青萝是尚寝局的边缘人物,入殿侍奉这种事,自然轮不着她,趁着这空档,她让艾望远避过刘尚寝的耳目,找了借口约灵香出来相见。
三人来至花林石群掩映的偏僻处,艾望远负责望风,青萝拉着灵香绕到一块大石后,蹲下身来低声交谈:
“万幸,刘尚寝带了你来,我只怕见不着你。”
“刘尚寝怕万岁见到绿竹的面,所以让司苑带了我们几个来,有什么事都让我们去做,绝不给你们靠近万岁的机会。”
“哈,她这份私心倒是成全了咱们,你那儿怎么样?”
“我在妙妙窝里找到了一封信。”
“快给我看看。”
灵香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她。
“原来时楠那会儿跟我念叨妙妙,是在暗中提醒我,还是你们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青萝接过了信,迫不及待的打开,娟秀有力的字迹现于眼前:
青萝绿竹,见字如面。
吾命恐不久矣,仓惶之际,留此绝笔,望有朝一日,你二人重回故地,令它得见天日,洗吾冤屈。
尚寝刘氏,居心叵测,于长陵祭拜当日,以贴心之名,覆毡毯于马凳之上,道是以防皇后娘娘下撵之时脚滑摔倒。然娘娘与其婢女皆未细察,毡毯表层浸润清水,凡踩过之后,天寒时冷,须臾之间,鞋底之水便与地面结为一体,抬步时必受其阻,向前摔倒实属必然,绝非娘娘大意所致。
只恨刘氏奸滑,余虽察知端倪,毡毯却已为其强行收去,以火烤烘干,痕迹皆无,逮之不及矣。
此时余已为其所禁,寸步难离尚寝局,更闻刘氏并召心腹密议,想来动手之时不远矣。
绝笔一封,记下皇后娘娘之冤。若余身死,必为尚寝刘氏构陷。惟愿苍天开眼,可见于你二人之手,白于御前,还吾清白。
信的最后署上司舆时楠四个字,并按上鲜红的血印。
青萝看得身子微微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灵香也红了眼眶,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封信你给别人看过吗?”
灵香摇了摇头,道:“我找到后,怕给她们瞧见了,便一直贴身揣着,这也是第一次看。”
青萝嘱咐道:“这信只能绿竹咱们三个知道,切莫透露给别人,就是以前尚寝局的老人也不行。”
“苏尚寝也不行么?”
青萝摇头道:“她跟郕王妃现在更是如履薄冰,咱们万不能把她们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