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安慰性的动作给了她些希望,慢慢止住哭泣,抬眸望过去,他已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向绿竹问话:
“无人指使?那为什么一回来,太后就将你们请了去?”
“太后召奴婢过去,是想了解太上皇情况,对奴婢表达谢意。”
“太后都谢你们什么了?”
“太后要升我们为六品司苑,时时帮她照拂太上皇。”
“哦——”朱祁钰唇角轻勾,“照拂——”
青萝赶紧道:“但是我们拒绝了,所以太后一生气,就罚了我们一顿。”
朱祁钰嗔她一眼,又问:“有太后给你们撑腰,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拒绝?”
这次不等青萝接话,绿竹答道:“因为奴婢不喜欢太上皇。”
“哦?”朱祁钰挑眉。
绿竹继续道:“奴婢的父母、舅父,皆在七年前死于瓦剌人之手。若不是太上皇听信谗言,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哪致百姓生灵涂炭,奴婢的家人也不会横遭惨祸,这是奴婢的心结。奴婢可以救他,却绝做不到亲近他,因此只能拒了太后。”
“你是哪里人?”
“奴婢原住紫荆关,后来随外婆定居通州。”
朱祁钰点点头,琢磨着她的话,忽地瞥见桌上的节庵文集,拿在手中。
“咦,少保出了诗集?”
“于少保的诗坊间争相传诵,便有书商抄录成集。”绿竹答。
朱祁钰翻开那书,看里边纸张明显是翻阅已久,可见对作者的崇敬之深,又转向青萝,问:
“她是因为家人之故,所以拒绝太后。你素来是个看重好处的,为什么也拒呀?”
“奴婢是看重好处,但更看重姐妹。姐妹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青萝一脸坦然,“绿竹不愿和太上皇亲近,奴婢就不去。再说了,月人姐姐是万岁的人,奴婢自然要站万岁这边的,就更不能上太后的船了。”
朱祁钰哼了一声,神色却松弛下来:“还姐妹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姐妹去跳坑你也跟着跳吗?”
“有的坑上边铺着草,看不出来嘛。”青萝辩解,“误会而已,再说了,只要跟着姐妹进了万岁这个最大的福窝,还有什么坑是填不平的?”
“贫嘴。”朱祁钰将文集放回桌上,“这次就罢了,以后记住,善良有时是把双刃剑,救了别人的同时,也可能会害了自己的命。”
“是。”
“今夜之事,不要对其他人提起。”
“是。”
朱祁钰总算满意,起身向屋外走去。
青萝也爬起身,和绿竹一样呈跪坐姿态,目送他离去。
谁料朱祁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目光直指绿竹:
“怪道平日朕和月人谈起国事,她总接不上话,原来那日浮碧亭中的说辞,都是你的。”
绿竹心中一惊,赶紧拜倒:“月人姐姐对万岁绝无二心,只是不擅言辞,绿竹所言,不过总结之语而已。”
朱祁钰却笑了一下,脸上写着不以为意:
“无需紧张,此等小事无伤大雅。朕,就是喜欢月人的简单,一眼见底。”
言毕,他又哈哈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待他走远,听见院门关上的声音,青萝、绿竹才松了口气,同时转向对方,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绿竹,咱们这命算是捡回来了吧。”
“嗯,太后明面上跟咱们撕破脸,万岁便不好再将我归于太上皇一党,也不好再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只能就此作罢。”
“太后此举,既是为了救咱们,更是为了救她儿子。”
“不错,只望今夜的谈话,能让万岁彻底消了疑虑,不要影响到对月人姐姐的恩宠。”
苏尚寝自然也瞧出她们大关已过,开开心心端了饭菜给她们吃。
“接下来你们就好好养伤,以后宫外再别去了。”
青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救个人惹出这么大麻烦,哪怕用金叶子砸死我都不去!”
第二日一早,月人便带着汤药来瞧,得知事情经过,好一阵后怕:
“我只道后宫险恶,没想到宫外更是凶险万分,这朝政的事,可千万不敢沾,一旦沾上,那就是杀头抄家的下场!”
“唉,谁说不是呢?”青萝叹道,“都说女人之间是非多,可我瞧着,他们男人斗起来更不讲理,编织起罪名一套一套的,动辄就诛九族,狠辣到家了!”
绿竹自责又愧疚:“都怪我,一时冲动救了人,连累到你们。”
“不怪你不怪你。”
月人和青萝同时拉住她的手,好声宽慰:
“一个人善良有什么错?当初你们若不出手救我,我早被柳尚仪带走弄死,化作一缕冤魂了。”
“可不是?你如果不善良,我和月人姐姐也不会喜欢你了。”
“我虽不甚聪明,却也明白是非。都是仗义出手,哪有先前受了你的好处,后边一出事就怪你的道理?况且在家时,娘总对我说,既然生而为人,那活在世间,就该有个人的样子。若是连最起码的人性都没了,活着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呢?”
“对对,月人姐姐说得对极了。不论福祸,咱们总归一条心。”
她们体谅的话语犹如一注注暖流涌进绿竹心中,令她放下心来,一点点红了眼眶,将她们二人的手与自己交叠在一处,哽咽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