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我便是做这一行的,岂有把主顾往外推的道理?何况,我朝有通令,男子十六岁可娶,女子十四岁可嫁,少爷年纪已成,是该娶房媳妇为你二老尽尽孝心了。”
张老爷捋须大笑:“妈妈果然是个明白人,不知妈妈可有合适的人家?”
“有倒是有一家,就是家里穷些。”
“无妨,娶妻娶贤,家境并不重要,便是她家穷些,我们亲戚间相帮着,也是人情走动。”
话说到此,张家夫妇放下心,只管将王婆夸奖,说道她解人之难,在媒婆中如何顶尖。王婆越发得意,将谁家姑娘如何,谁家公子又如何,家世怎样,她如何在中间周旋,如何促成多少佳偶良配,家长里短正说高兴,外面突然鼓噪起来。
佳音不耐听她们说这些饮食男女,正头昏脑胀,脑袋瓜子一沉一坠的险些瞌睡,被喧闹声唬了一跳,忙抻着脖子朝厅外望去。
只见两个丫环追逐一名男子后面,大呼小叫:“少爷,您快站住,少爷,您慢些……”只是裙子绊绕,追不上前面穿短褂子的腿脚利索的壮年男子。
佳音精神一振,莫非这就是张家的公子?
但见那人衣履凌乱,一面笑着,一面朝厅里过来,张家夫妇脸色大变,忙要出去拦阻,那男子已经冲进来,口里流着涎水,嘿嘿笑着,大叫:“快来抓我呀,哈哈,你们抓不着……”
被张夫人一把抓住:“我的儿,慢些,莫冲撞了客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被母亲揉搓在怀,竟一点也不懂羞耻,斜眼歪嘴直囔囔:“娘,快把我藏起来。”说着,便要往案几下面钻。
瞧情形,原来竟是个智障儿。佳音目瞪口呆,王婆居然是给一个智障儿做媒。
张夫人急道:“我的儿,有客人在,你休要胡闹。”
这厢,张老爷见儿子丢脸,拍桌子怒道:“混账,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跑出来做什么?”一面喝令后面追来的丫环:“小翠,将少爷拉出去。”
两个丫环急忙过来拉扯,那张家少爷呵呵傻笑,挣扎逃脱,几个人围着厅里的桌子椅子乱转,最后张家少爷跑至佳音身旁,怪笑道:“姐姐。”硕大的身躯就扑抱过来,佳音骇得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推挡,将他推至王婆身上。
王婆亦是吓得两腿打颤,支楞着两只手迭声呼喊:“张夫人,张夫人……”
一时间厅里乱哄哄乌烟瘴气,张夫人与丫环婆子们合力将张少爷拉住,围在一起安抚,王婆已经起身蹿出厅门外,张夫人在后面急道:“妈妈,好歹你给小儿寻个人家。”
王婆头也不回:“夫人放心,且等我消息罢。”话音未落一溜烟地跑出张宅。
佳音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惊魂未定,并未在意张家的老仆也跟出来,凑在王婆身旁嘀嘀咕咕说几句话,塞给一方沉甸甸的帕子,被王婆不动声色地揣在怀里。
见老仆闪身进了张宅,佳音心有余悸问道:“妈妈,你真的要给张家的傻少爷寻媳妇?”
“那是自然。”
王婆捂住胸口,半晌才定了神,皱眉思量片刻,双手一拍:“这事定然能成,阿音,你随我去李家走一遭去,李老二破落户穷的叮当响,攀上张家总比将闺女卖到娼门强些。”说着,抿抿发髻,也不管佳音作何表情,便径直前头走了。
佳音不好说什么,她身份能力所限,当下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看浮云流逝市井变迁。
李老二家在城东,地势偏僻,周围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屋,一群衣不遮体半大孩子在坑洼不平的街道追逐,有妇人经过,骂骂咧咧几句,孩子们也不害怕,反倒用脏话回骂,一大几小当街上开始叫骂不停。佳音一看便明白,这里是城中的贫民区。
李家的土院墙东倒西歪,在外面就可看见院内,两个丫头蹲在草堆边也不知做什么,王婆径直走至院里喊道:“李婶子在么?”
屋内无人应声,两个丫头回过头,年纪稍大的见是王婆,忙起身,道:“王妈妈怎有空过来?”一面说,一面帮着小的丫头搽脸上灰土。
王婆眼睛一亮,笑道:“哎呦,这不是四儿么?几日不见越发的水灵,今年也有十六了罢?”
四儿脸微微一红,局促地低头应道:“是,是十六了。”
“你老子娘可曾给你问了人家?”
柳儿越发害羞,头也不敢抬。
那柳儿虽然衣裳破旧些,身子刚刚长成,可能时常干体力活,肩宽臀阔显得略嫌粗鄙,但她眉目尚算干净,说话又细声细气的极为腼腆,佳音心里便有几分好感。
王婆继续问:“你老子娘呢?”
“我大姐生孩子,爹娘和哥哥送红蛋去了,妈妈今日来的不巧,有什么话便与我说罢。”柳儿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应答。
王婆斜觑着眼打量她半晌,扑哧笑道:“我总和你娘说,你五个姐妹就属你机灵,可惜生在这样人家,白白的委屈了。但我的话可不方便和你说,且等一会,你老子娘回来再说。”
四儿也不再问,当下进屋搬出两把矮凳,请王婆和佳音坐了,又从井里汲两碗水送过来。
佳音跑了一早上,汗流浃背,在张家连碗水都不曾喝上,此际端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喝完,又递给四儿:“烦请再送一碗来。”
四儿掩嘴笑道:“好。”一副小儿女的娇态。
原来,即使再贫穷的门户,年少女儿家都会清新如晨雾中的露珠,明媚耀眼,惹人怜爱。
打量王婆说话的光景,为张家傻少爷看中的姑娘就是四儿,佳音心中莫名发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