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名字。
入院第二关考核时与他同擂台,又在武技训练分组时主动邀他结伴,但是被他委婉拒绝了的清丽少女,萧采儿。
方元看得出来,萧采儿对自己有好感,不过方元对她并无任何绮念,也就从未有过什么多余的念头。
他态度平常地回道:“你知道左陶的住处?”
“嗯。”萧采儿收敛了迫切的情态,此时面上泛出些微红晕,似是羞于自己方才过激的反应,“家父与左氏有些渊源,我曾随家父一道去左府拜访过,因而记得位于何处。”
“太好了。”方元面色一喜,“萧……小姐,你方便告知我左府的位置吗?”
听着方元极为客气的称呼,萧采儿面色微黯,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姿态,轻声道:“那里不好找,我领你去吧,反正我今日的武技训练也快结束了。”
听她这么说,方元不便再推辞,诚恳地道了谢,董敏达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对方元很有深意地一笑,主动给萧采儿放了行。
至于萧采儿的武技训练同伴,还有迷恋萧采儿的付小满,则不约而同地盯着方元,目光相当哀怨,看得方元后背发凉。
方元和萧采儿都是行动派,立即出了武院,萧采儿直接招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人出发,前往左府。
一路上,萧采儿不断出声指点马夫前行的方位,方元听着确实是拐来拐去,并不容易寻。
很快,马车驶向了僻静的城郊,外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寂寥无声,方元和萧采儿坐在垂帘里,马车不时地轻晃,气氛略微僵硬。
方元双眼放空,索性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萧采儿,搭在膝上的双手不停地变着姿势,颇有点紧张。
她踌躇半晌,还是主动开口问道:“方元,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里,去哪儿了?”
掩下心里种种的酸涩念头,萧采儿尽量作出一副纯粹是好奇的样子。
方元被叫回了魂,思考了一下,决定虚假消息的传播不如就从萧采儿这里开始,便道:“这个说来话长,一言以概之,就是我路有奇遇,被隐居深山的老前辈掳走了,所以耽搁了一些日子。”
方元的语气太过真挚,萧采儿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相信,她迟疑道:“真的会有隐居深山的老前辈随意掳人?”
“有啊,你以前是不是只在传说里听过?”方元一本正经道,“可能是因为我的潜力太大了,大得可怕,所以把老前辈从山里轰的震出来了。”
“……”萧采儿不禁道,“你这人说话,甚是有趣。”
方元再接再厉道:“那位老前辈也是这么夸奖我的,他还说我根骨奇佳,非要传授我毕生心血,可是我嫌那功法名字不好听,千方百计才逃了出来。”
方元嘴上胡诌,心中很是平静。
他听说大多数女子都不喜欢满口胡说八道的人。
萧采儿却笑了起来,她生得本就端丽无双,奈何总是弥漫着一股冷意,这会儿漾开浅浅笑容,直如冰雪消融,好看得能晃花人的眼。
纵然是见惯了沈雁美色的方元,见到此等动人景象,也还是……也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方元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
他觉得就这么看着萧采儿不太妥,便随手撩起了窗上的垂帘,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但此刻窗外的景致,倒真的震住了他。
沿途是大片大片的花林,虽然现下快要入冬,可这里的花却逆了节气,恣意地开着,如同满目洁白的云雾,一朵一朵地簇在枝头,柔美得不像话。
萧采儿见到他被花林吸引的目光,收起了难得一现的笑容,轻声道:“我们快要到左府了。”
方元一怔,应了声好。
果然,片刻之后,一座外观朴素的宅院,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花林的深处。
左陶的确来历不凡,单是院外这大片反季花林的手笔,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方元心中暗暗琢磨着,随着萧采儿下了马车,登时如入云端,叫人忘了天地之间的寒意,只记得眼前的至幻美景,纷纷扬扬的白色落英。
方元不由道:“这是什么花?”
萧采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就在随风漫舞的花雨里,她伸手去叩左府大门,很快有小童应声而来,脑袋上扎着两个髻,可爱得紧,萧采儿低声向他道明了来意,他很是好奇地看了方元几眼,随即吃力地拉开了大门,请两人进去。
“两位在此稍候。”小童脆生生道,“我去请陶少爷过来。”
“有劳。”方元笑道。
左府院内,面积极广,气派不俗,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至真的淳朴,令人想起更为惬意宁静的田园生活。
没过一会儿,那个双髻小童就领着一人过来了,待到左陶走近,萧采儿同他示意般打了个招呼,就道自己在左府还有友人,先失陪一会儿,然后随着言笑晏晏的小童走了。
左陶气息急促,衣衫上透着薄薄水色,看来是正在修炼武学,结果临时被自家小童喊了出来,他满心都是诧异。
见来者是方元,他心中更加奇怪,娃娃脸板了起来,大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好久不见啊,桃少爷。”方元打趣道。
左陶微微赧然,他抿了抿嘴唇,不想说话。
“你这住处,离武院实在是远,每次赶过来赶过去,不辛苦么?”
左陶紧紧盯着方元,也不理会他的话,面色沉凝。
“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就再也没去过武院了?”方元感叹道,“其实这样不好,你总要跟同学们多多接触,不然就显得你很没人缘,搞得你家小童这般惊诧地望我……”
左陶惜字如金:“直说。”
他知道方元这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陶一开口,目的达成的方元就敛去了玩笑之色,低声道:“沈雁不见了。”
左陶明显一怔,双目灼灼地看着方元,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连沈前辈的称呼都没跟他计较。
方元莫名感到有些别扭,他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左陶,道:“反正……就是不见了。”
“你做了什么?”左陶蹙起了眉头。
“……没有。”方元见左陶的神情,就明白他对这事全然不知情,便很快换了话题,“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的先人同沈雁,有过什么关联?”
“?”左陶显然不是很懂这两件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他冷冷地看了方元一眼,摇摇头,转身想走。
方元相当玄妙地领会了左陶的意思:他觉得方元肯定是惹了事,才逼走了沈前辈,他对此感到愤怒,所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并且拒绝再和自己有任何交谈。
方元苦笑了一下,伸手扯住左陶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动作,轻声道:“你是我所知的人里,唯一与沈雁有过往来的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找到你。”
他的力气很大,纵使左陶想要挥开他,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
而且方元这话字字真切,亦有种平日罕见的彷徨无力,落进耳里,生出了沉沉的分量。
在家人之外,几乎无人这么触碰过他,或许是因着沈雁的原因,在潜移默化之中,左陶对方元已慢慢放下了戒备,要是换作别人,他的手刚搭过来的时候,就该被左陶狠狠丢出去了。
左陶犹豫了一下,还是服软道:“沈前辈,有恩于先祖。”
这算是方元意料之内的回答。
能令后代左陶以如此恭敬的姿态对待沈雁,除了有过极大的恩情,也找不出第二个答案了。
沈雁又何尝不是有恩于他?
这么一想,方元竟觉得有种妒意,他不假思索追问道:“你的先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左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大概是觉得不好解释,他想了想,道:“来。”
他提步作势要领方元去往某处,心情复杂的方元默默跟上,两人经过了道道回廊,来到了一处肃穆的祠堂外。
左陶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当中带有深深的尊崇和景仰,他含有提醒意味地瞥了一眼方元,动作恭谦地推开了祠堂的门。
光线随之流泻进去,缓缓照亮了幽静昏暗的祠堂深处,等方元看清了中央悬挂的那副巨大画像时,彻底愣住了。
画像年代已久,却栩栩如生,其上画有一个眼中含笑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虽然面貌平凡,但那股超绝的气势穿透了画幅,朝着正注视他的人直直袭来。
他的眼神凛然,温和笑意不曾令那道锋锐之气削减半分,反而有了叫人难以抗拒的独特威势。
如今的他是静止的,凝固在画幅中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但任何人只要站在画前看上一眼,就能霎时明白,在画中人真正鲜活的那个年代,这片天地亦不过是他的手中之物。
他有俯瞰众生之威。
方元心神剧震,却不是因为这人凝结于画幅之上的非凡气概。
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方元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人的身上,带有沈雁的气质。
可最令他愕然的,则是那份与自己的极度相似。
他若是到了那个年纪,有了足够的修为,历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