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城内,香茗楼。
顾尹之一袭素净白衣,倚在三楼雅间的窗边,日光打外头照进来,称得他如瀑长发剔透泛光,能晃花人的眼。
他相貌不算多么出众,亦称不得俊朗,五官里生得最好的便是一双凤眼,薄唇色艳,眼波流转间,隐隐透着一股子魅意,好在这会儿他神色冷淡,唇线紧抿,才削弱了一点女子气。
顾尹之等得很不耐烦。
昨日殷梨花突然托人传书给他,说明日相约香茗楼,有要事相商。
顾尹之与殷梨花相交甚浅,又因拍卖会之事,心中难免对彼此有点芥蒂,并无来往,所以顾尹之对殷梨花的传信,很是诧异。
没头没脑的一句有要事相商,换了别人,顾尹之肯定懒得赴约,但若是殷梨花……难道是与那飞虹赤羽鞭有关?
顾尹之抱着殷梨花许是吃不下那根飞虹赤羽鞭,准备出手转卖的念头,才说服了自己从暖洋洋的床榻上起来,赴这香茗楼之约。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桌上清茶都凉了,殷梨花还没来,不禁心生烦闷。
顾尹之身边跟着的小婢,极为貌美,她小心观察着公子的神情,晓得他心情不畅,便娇声道:“公子,不如可儿给您唱支新学的小曲儿?”
顾尹之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好看了些。
可儿就低低唱了起来,其声娇柔,唱起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江南小调,词写得很美,写的是莲叶田田,轻舟佳人,情丝婉转,她的歌声更如水波潺潺,在萧瑟深秋里,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顾尹之登时忘了世俗琐碎,跟着可儿的歌声,轻轻打着拍子,面上淌过几丝笑意,那双凤眼揽尽了大好天光,熠熠生辉,比女子还惑人。
殷梨花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相当赏心悦目的场景。
不过她可不欣赏这个,殷梨花大步迈进雅间内,口中戏讽道:“你还真会享受,上茶楼听曲儿来了。怎么,没多带几个小婢?左拥右抱,岂不快哉。”
慵倦情致全被这泼辣婆娘给破坏了,顾尹之皱了皱眉头,不满地斥道:“粗俗!”
殷梨花针锋相对道:“就你高雅。”
两个人实在是互相看不对眼,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尹之不想同她打嘴仗,冷哼一声权当做了回应,他眸光一扫,却瞥见了殷梨花身后,正缓缓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袍人。
顾尹之心中一跳,朝殷梨花惊怒道:“你带了什么人来?”
殷家在长风城里,虽然没有五大家那么显赫的声名,但也是一方豪门,殷家专心经商,家财颇丰,同顾家有不少合作,关系不赖。
出于这份信任,顾尹之对今日之约虽不大情愿,也并未做什么防备。
殷梨花不回答,扭头对愣在一旁的婢女可儿道:“你先退下。”
可儿看看屋里突变的情形,不晓得如何是好,一双美眸焦急地望着自家公子。
顾尹之按下怒色,知道可儿在场也没什么用,反而是个累赘,便冷静道:“可儿,你先去边上雅间暂避,这里无事的。”
可儿应声,怯怯地往门外走去,同殷梨花擦身而过,谁知她走过黑袍人身边的时候,那黑袍人竟出了手,他的动作快得人看不清,只见身形一晃,下一秒,可儿就被劈中了后颈,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见那人此举,顾尹之猛然站起,正欲说话,殷梨花比他更先发难。
殷梨花瞪着那黑袍人,怒道:“前辈,你答应我不伤人的!”
她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去探可儿的情况,那黑袍人适时道:“不伤人,我只是让这小娃娃睡上一觉,省得生出事端来。”
这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喉间还冒出来嗤嗤的气音,甚是吓人。
顾尹之先是被这声音惊得倒退两步,又听到两人这般话语,反倒摸不准是何状况了,他怔怔道:“殷梨花,你这是……”
“你以为真是我想见你?”殷梨花忿忿道,“我巴不得眼前清净!”
说着,她无奈地看向那黑袍人,叹了口气道:“前辈,人我也请到了,你能不能把解药给我了?”
听到这话,顾尹之总算明白了,殷梨花是受人胁迫,才约了自己前来。
可花了这番心思要见自己的黑袍人,是什么来历?
黑袍人低声一笑,道:“女娃娃,再熬一会儿,无妨的,再过四个时辰,那毒丸子才会起效。”
殷梨花无可奈何,跺了跺脚,索性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恨恨道:“罢了罢了,前辈请便吧。”
她看了一眼顾尹之,终究还是提醒道:“前辈,你别忘了,不许伤人!”
黑袍人闻言不置可否,同样看向面带迷惑的顾尹之,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牌子模样的东西,丢给顾尹之。
“小娃娃,你认认,这是不是你家的东西?”
那牌子正好掷到他脚边,顾尹之低头去看,上头写了一个顾字。
他从小见惯了这身份铭牌,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神秘黑袍人丢来的顾家牌子,的确是他家的东西。
强势如殷梨花,都在这个黑袍人手里低了头,顾尹之心中凛然,不由得跟着喊起了前辈,他道:“前辈,可是我顾家有人不小心得罪于你?”
“得罪?何止得罪!”黑袍人的声音里带了深深冷意,“你们顾家,好大的胆子!”
顾尹之一愣,又听得黑袍人继续道:“两个月前,就在这香茗楼外,你们顾家派了高手,摸黑对我徒弟出手,若非我到的及时,他怕是早已魂命归西!后来在那拍卖会上,我徒弟与你争抢宝物,你心生不满,又趁他外出之际下了狠手,害他昏迷数十日,至今修为未能复原!”
顾尹之听懵了,他把黑衣人的话来来回回梳理了几遍,才听懂了一件事:“前辈的徒弟……是方元?”
“你这小娃娃,实在不老实。”黑袍人寒声道,“物证在此,你还想抵赖?”
顾尹之自然听说过方元的名头,他接了一个武院任务后失踪数日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由于拍卖会上的嫌隙,他得知消息那会儿心里还挺舒畅。
但无论如何,顾尹之清楚地知道,这些事,不仅与他无关,与整个顾家,都无干系。
一旁闷闷不乐的殷梨花听了黑袍人的这番话,亦是吃了一惊,道:“前辈,你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是打着这个名头!”
若此事为真,顾尹之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什么不伤人,都是屁话,念着两家情谊,殷梨花劝解道:“这顾尹之虽然没用,但这种蠢事,还是不会去做的。”
顾尹之:……
黑袍人蛮横打断道:“你闭嘴!再拢伊阋豢槎帐啊!
殷梨花只好悻悻闭上嘴,对顾尹之送去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顾尹之心中正在思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斟酌着语句,小心道:“前辈,这牌子确实出自我们顾家,可我顾尹之对天发誓,我顾家上上下下,绝没有一个人对方元出过手。”
黑袍人看他说得笃定至极,不禁奇道:“你如何保证其他顾家人不曾出手?”
顾尹之犹豫了一下,和盘托出道:“我顾家与武院一位长老交好,那位长老在我顾家地位极高,难得开一次口,无人敢不从。拍卖会之后,他就叫我们万万不可招惹方元,尤其是……跟他有过嫌隙的我。而且,若我顾家力所能及,还要尽量与他结一份善缘。”
这话连殷梨花都听傻了,这一意外变故,她和方元都未曾料到。
黑袍人疑声道:“哪个长老?”
“是……芩老。”
“芩老?”黑袍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就是想跟我抢徒弟的那小子?算他识相!”
在武院选拔那会儿,芩老的确对方元抛过橄榄枝,但是方元没有答应。
殷梨花默默别过了头,她不知道这回事,心中觉得方元的信口开河,也开得太过分了一点。
把实力深不可测的芩老喊成小子,亏他喊得出口。
顾尹之却是对这件事有所耳闻的,他眉头一跳,对这黑袍人的身份更加笃信不疑,而且他能这般小觑芩老,必定来历惊人。
顾尹之便笑了起来,道:“前辈你看,当中一定是有了什么误会,不如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把话说清楚?”
黑袍人很有老怪惯有的蛮横风范,不耐道:“我没那闲工夫!有没有误会我不管,反正老夫的宝贝徒弟是在你们顾家派出的蒙面人手里遭了难,少拿这套说辞应付我!”
顾尹之辩解道:“前辈,这事当真不是我顾家所为……”
没等他说完,黑袍人冷笑道:“怎么?你想说是有人陷害你们顾家?少来这套!”
黑袍人的言语中,不屑意味甚浓,顾尹之本无此意,可被他这么一激,突然觉得一阵豁然开朗。
顾尹之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辈,这件事,或许真的是有人在背后使计,将罪名推到我顾家头上。”顾尹之声音一寒,像是对那人有着极大的怨愤,“我顾家与长风城内另一个大家族,白家,素来不和,彼此之间打着对方的名头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言一出,黑袍人和殷梨花暗暗紧绷的心弦,都是放松了几分。
顾尹之终于是自觉地入了套。
黑袍人沉思了一下,又道:“你说得倒轻巧,我如何断定,你是不是在骗我去寻那个什么白家?”
顾尹之听他这么问,心知对方已经信了一半,松了口气,道:“前辈你有所不知,我顾家从未对方元做过什么,顶多是依着芩老的话,注意着他的动向。但那白家就不同了,方元曾与二少爷白永宁有过争纷,大少爷白永安护弟心切,可他城府极深,一直隐而不发,暗中调查着方元的事。”
顾尹之顿了顿,见黑袍人似是被自己勾起了心神,才意味深长道:“为了顺理成章地接近方元,白永安甚至不择手段地拉拢了方氏一族的人。”
黑袍人冷声道:“此话何意?”
“就在昨日,白家新开张了一处丹坊。”顾尹之忽然换了话题,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倦色,“那家丹坊正开在我顾家丹坊的对面,摆明了是冲我们来的,而且,他们大肆张扬,说是炼制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丹药。”
顾尹之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