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姜朝半数文人墨客、达官贵人是他帐中客,江都第一歌妓,名声堪比南北朝苏小小。
谈善抻着脖子瞧一眼,见黎春来跟在对方身后,心里莫名其妙捏了把汗。
他挺想跟上去,先看了徐流深一眼。
徐流深进去过,再进怕是要引人注目。
谈善犹豫一会儿,斟酌语句。
什么都不做让他觉得白来。
徐流深将短刃塞进他领口,只道:“记得你的话。”
谈善眉眼立刻快乐起来,拉着他的手松开,保证:“绝不会受伤!”
人进去了。
徐流深立在蜿蜒小巷中,身边浮出一道鬼魅身影,是一名老妪:“殿下。”
老妪头上簪了一朵花,陪他一同望向门廊内。树影斑驳,直到再看不见那道身影。
“殿下既然不愿,不让他进去便是了。”
徐流深袖袍寂寂随风。
“本宫只管给他收拾烂摊子。”他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是一两句话能拦得住,由着便是。”
老妪愣了愣,又劝说:“风大,世子先回去?站久了怕要咳嗽。”
“他胆大。”
徐流深有一点想笑,又很无力,伸手遮住眼睛:“本宫没那么大胆。”
谈善顺利地进了勾栏院。
“爷有钱,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区区一个妓女,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谈善一进门被震得耳朵发聋,一把拦住了要往下挥的铁掌。
靠。
有点疼。
谈善呲牙咧嘴一会儿,怀疑胳膊淤青了。
“多管闲事。”对方勃然大怒,嚷嚷,“你知道我是谁吗!”
谈善敷衍:“是是是,你是姜王。”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出来眼皮没眨一下,撒酒疯的人心里打鼓,骂了句“神经病”,生怕沾染上什么,拂袖而去。
“大人要什么?”衣着暴露趴在算盘上的舞女托了下巴冲他盈盈笑,柔荑往后一指,“这儿有美人,好酒,要什么有什么。”
谈善揉着胳膊:“我找思梨花。”
舞女打哈欠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他:“那公子来迟一步,今日就算是王上来了,思梨花怕是都不会陪,他自有他的情郎。”
谈善“嗯”了声,似真似假:“他也是我情郎,离得近些,看一看就好。我攒了多日的银两,哪怕隔着一道窗,瞧个背影,听听他开口说话也是好极。”
舞女妖娆一笑:“当真如此?公子真是大度。难不成等他与人在床榻上颠鸾倒凤,公子也愿在床底下听个响?”
谈善说:“他欢心,我自然欢心。”
舞女沉默,摸了摸手腕上的翠绿镯子:“既然如此,我替你行个方便。”他眼皮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粉,直起软而无骨的上半身,小巧的喉结微微一滑。
男子。
“芍药房。”
谈善递给他一粒金瓜子,礼貌:“有劳。”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舞女将金瓜子收入掌心,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放过你,你要帮我。”
“库房在东面,钥匙在思梨花榻边从左往右数第三块地砖下。”
“帮我放把火,烧了这里。”
谈善碰了碰他的手,从身后拿出一块金子:“我帮你,你一会儿领着人走,把大家都放走。”
火烧起来时思梨花刚褪下外衫,黎春来饮了些酒,躺在卧榻上。思梨花替他脱了靴,神情痴迷,手指抚摸他下颔轮廓。
“轰隆”。
火光冲天。
“不!”
思梨花立刻意识到不对,折身往外,很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库房货物是他多年苦心经营,价值上百两黄金。他甚至顾不上按压他肩背的人,连挣带爬往前,想要抓住倾倒出来的白-粉。
粉只是粉尘,洋洋洒洒空中一挥,了无踪迹。
众多黑衣人腰间别刀,面如杀神。正中央华服青年侧头,腰间孔雀玉佩成色如青玉,冠羽华丽,黄绦金色流淌。
世子涧。
思梨花和他对视,陡然腿软。
终有这么一日,然而偏偏在此刻。
屋内是黎春来,他总会被惊醒。
思梨花说:“原来如此。”
他笑着笑着眼里泪光闪过:“殿下,你如何知道。”
徐流深说:“你从不经过黎府。”
他自有洞察人心的本事,满朝上下尽在手中。
“黎府外种了杏树,开花时很干净。”
思梨花喃喃,不知越过高墙看向什么地方。
他早对五石散上瘾,为了和黎春来说上半个时辰的话一直强撑,内里空乏密密麻麻涌上,不多时掐着自己脖子痛苦地翻滚,朝徐流深伸手:“求,求殿下,给我,我一定……嗬……什么都,都说。”
徐流深静默。
他最终扔了最后一包五石散。
此物单用途在寒症上无事,但大量囤积和流通,还哄抬价格,迟早出事。
思梨花手臂上都是碎石磨出的血痕,他急切地将白-粉塞进口中,一边吞一边呕吐。
人的疼痛有时打断骨头连着筋,但实在太痛了,救命稻草在眼前,即使明知饮鸩止渴,也只能聊以慰藉。
他十二岁做了娈童,痛得五脏六腑翻搅,每每噩梦中醒来,身边躺着大腹便便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