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还没有真正进门,清澈的琴声就穿过门扉,进入到他的耳朵。他打开外门的细微声响,也完全淹没在明快灵动的拨弦声里,以至于客厅之中,除了正对大门、以标准坐姿坐在琴凳上的瑞雯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家庭音乐会?
就算罗南的心情算不上多么舒畅,眼下也有些放松下来。他在玄关悄悄换了鞋,走进暖融融的客厅。
此时除了刚回来的罗南以外,一家人都集中在客厅沙发周围。姑父、姑妈坐在主沙发上,肩挨着肩,背靠着门,只有后脑显露出来。
莫鹏则在姑妈那一侧,单臂架着扶手,还晃啊晃的,然而身子根本就是四仰八叉坐在地毯上,好不惬意。
但要论自在,还要属独占一侧端沙发及贵妃榻的莫雅。这姐们儿躺没个躺样儿,坐没个坐相,细腰侧抵在扶手上,一对大长腿半曲半直,闲散得令人发指,偏偏还抱着吉他,手指与拨片在吉他弦上的往复来回,依然是灵动而眩目。
这段根据经典摇滚曲目改编的曲子,莫雅重操旧业,负责旋律部分,就罗南所听的这一段,间奏及华丽复调的演绎,甚至用上了指弹吉他的技巧,丰富的音色和即兴变奏,极其恰当地验证了“指上的宫殿”这一绰号的高度正确性。
在莫雅华丽旋律的覆盖下,端端正正的坐着的瑞雯,相较于莫雅,不但姿态显得僵硬,多半扫弦,偶尔分解和弦的往复,也显得简单很多。
不过她指下的金属弦微微振动,经过单板箱体的共振放大,仍是将沉厚通透的音色透析出来,这恐怕已经是她手上那把中档练习琴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准。更漂亮的是那份精准的掌控,可以说牢牢抓住了莫雅近乎随性的华彩节奏,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罗南几乎分不清楚,是节奏带着旋律,还是旋律带着节奏。
曲子还算简单,但对于双吉他演奏来说,这已经近乎完美。
一曲终了,莫雅都还没点评,莫鹏已经在大声叫好,嘴上还连迭夸赞:“瑞雯这节奏带得没谁了……哎呦!”
“好好说话!”罗淑晴一巴掌削在亲儿子头皮上。
莫鹏都还没有来得及抱怨,琴凳上的瑞雯已经站起身,向罗南这边点头致意。这下子,其他人才看到罗南进门。
罗淑晴也站起来,抬头看表,眉头就皱起来:“都快十点了,现在你成天在外面飘着,怎么都和莫鹏学坏了?”
“娘喂!”莫鹏正要撑地起来,这下子也没力气了,只有满腔悲愤,“我现在天天正点回家,你咋不担心南子把我带坏了呢?”
“上楼睡觉去。”
罗淑晴轻踢了儿子一脚,有心再嘱咐罗南两声,可想到侄子如今所处的特殊的环境,一时又有些接续不上。
还好这时候丈夫出头:“都十点了,瑞雯练了快两小时的琴,肯定也累了,大家都睡。嗯,南南也要尽快适应新节奏,你年纪毕竟还小,学习充实、打下基础才是第一位的,要静得下心。”
罗南当然知道两位长辈担心什么,他“嗯”了一声,也没有发下什么空头许诺,只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内向安静的孩子——如果真能够做到表里如一,那也将是姑父姑妈最欣慰的结果了吧。
“好,大家洗洗睡吧——瑞雯这个周末可以考虑和我一起上台了。”莫雅也站起身,抓着吉他抻了个懒腰,还顺手挥了两记,发出“呜呜”的声音。
罗淑晴怎么看自家闺女都不顺眼:“跟你上去抡大锤吗?”
“真抡起来,咱也是优质偶像。”
莫雅光着脚丫子,笑吟吟地往楼上走,浑不知她无意的一句话,让罗南下意识皱起眉头。
五分钟后,罗南敲响了莫雅的房门。
隔了几秒钟,披散着头发,只一件单薄睡衣的莫雅给他开了门,啧啧两声:“真是稀客,貌似某人资金不缺之后,就再没再登过门。”
“那一定是你翘家快两个月的原因。”罗南抽着嘴角怼回一句,径直往里走,他没有和莫雅说笑的兴致。
莫雅示意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自己则随性地曲腿坐在床沿,随手摆弄头发:“怎么了,看你苦大仇深的样子,从你那个圈子里,听到什么烦人的消息了?”
“算是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而且自从有限暴露了自己的一些真实情况后,有很多话罗南也没了顾忌,不必再绕弯子:“我的圈子还好,不过最近在你圈子里面,最好是小心一点。有消息称,那边、确切地说,是你公司里面,存在着至少一个,也许很多个‘病毒携带者’。”
“hiv?”
“比那还糟。”罗南伸手在莫雅头上比划了一下,“可以让你头上长角、身上披鳞、屁股上生尾巴的东西。”
莫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畸变?”
在这个时代,畸变种可能带来的威胁,从实际到流言,全方面袭扰着人们的思维,莫雅的反应并不出奇。
罗南回忆了一下刚从分会资料上得来的消息,觉得那些东西说多了也没有用,让莫雅明确危险源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公司,已经明确的感染者和携带者是季琼,当然她已经给控制起来了;另外还有一个疑似病例,正在我们的追踪和控制下,嗯,就是那个优质偶像兰林。”
“季琼、兰林?”莫雅略一思索,唇边倒是荡漾出丝缕的笑容,“大概知道了,貌似这种病毒是通过性传播途径?”
现在的女人能不能矜持点儿!
罗南给噎了一下,对莫雅的“敏感”颇有有些无语,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基本上是这个样子,但是不排除有其他途径传播的可能。我主要是担心你那个乐队,私生活方面挺不注意的。根据我们的情报,电姬最近就挺活跃,你离他们太近,务必要小心……最好歇一段时间。”
“啧,你们圈子搞情报很专业,不像是乱搞的样子。”
“你们那边才是乱搞专业户。”
“我不否认啊。”莫雅说得随意,也很自然地绷直足尖,做了一个侧向伸展动作,原本很正常,但以她现在的装束以及身姿条件,就让罗南眼角乱蹦了。
“喂,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你是让我小心保持距离、遇到问题及时通知求助、最近少一些活动,不就是这些吗?”
“……还有查体。”罗南给莫雅发了个地址,“到这里走一趟,排查风险,以防万一。”
“想得挺周全。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莫雅重新回到曲腿盘坐的姿势,身子微向前倾,“那么在瑞雯的事上,你怎么考虑的?”
“瑞雯?”罗南一时没转过思路,“瑞雯怎么了?”
“你给瑞雯安排了年级、班级,有没有关注她的学业,还有心理状况?”
罗南仍不明白:“她才上学几天啊,厌学了?”
在知行学院,罗南整天与瑞雯在一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也不认为,能有人发现瑞雯的任何心理变化。
莫雅面上的笑容敛去了:“我是想问,一个只有三到四年记忆的孩子,怎么跟上七年级的课程呢?”
罗南张嘴想说话,一时却是发不了声。
没错,他知道,瑞雯比较清晰的人生记忆,大约只有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而在其中,实验室和格斗场则是近乎全部的元素。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不过当初从杰克手下救出瑞雯的时候,罗南就知道,量子公司在瑞雯脑部安装了特殊的设备,用于把控意外。在这种情况下,修改、抹除记忆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夏城分会的相关研究还表明,三到五年的记忆,几乎不可能形成一个完整人格,所以有理由怀疑,瑞雯早期应该已经具备了相对成熟的行为模式,只是相关记忆都被量子公司抹掉,在这种基础上,才最终形成了瑞雯现在的状况。
以量子公司的手段,要想知道瑞雯以前的情况,除非去翻找他们的资料库,但要想完全找回以往的记忆,已经希望渺茫。
这种复杂的东西,给莫雅讲多了也没有用,莫雅关注的重点也不是这里。
“只有三、四年的记忆,还只是在地下格斗场的那些,说明瑞雯的学习基础几乎为零,虽然她很聪明,可要想短时间内追上进度也很困难,更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精力和兴趣也不在这上面。”
罗南只能承认:“是这样没错。”
“我不太明白你们那个圈子里的情况。只能问你了:你认为以现在的趋势,再过上十年,她能够正常地生活吗?我的意思是有正常的交际圈子,成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而不是只活在某个侧面……”
“怎么感觉你说她像混黑道似的?”
话是这么说,罗南心里也挺虚。要是单纯活下去,以瑞雯现在的能力就绰绰有余,可要是以完整人格在社会上自由地生活……暂时罗南还想不出那幅情景。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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