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环境事所所主官鞠躬谢罪的角度比较到位,连老天爷都被感动了。5月6日中午,突如其来的急雨倾盆而下,迅速洗去了昨天晚上音乐节烟火制造的大气尘埃。
可与之相对应的,阪城游轮码头这边,翡翠之光号的起航仪式不得不在狼狈中收场。船上船下,彼此挥手的体面先生和女士们,迅速消失在一朵朵绽开的伞花之下。
低沉笛声长鸣,翡翠之光驶出了游轮码头。
殷乐站在欢送人群中,以意念控制视网膜上的资料投影,那是一份翡翠之光号上的乘客名单。从名单上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话,大概就是刚刚驶离的豪华游轮上,并没有太多重量级人物。
事实上,目前船上这些人里面,真的没几个能够有资格参与到十天后那场高规格的公海拍卖会。
真正的大人物,永远不会跟着别人的规矩走。
就好比她伺候的那位爷。
可是,正是这样的人物,才真正主导了事态的进程。
仪式匆匆结束,急雨形成的混乱场面下,人们终于可以释放各自的真实情绪。殷乐就听到了许多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在她看来,这不只是因为刚刚离岸的游轮,还包括远在大家视线之外的因素。
此时,手环震动,有消息显示:
“NH5753号航班已到港。”
殷乐也长吁一口气,不自觉融入到周边的大环境中。
随着这趟阪城到夏城的直达航班平安落地,在阪城经历了匆忙五天行程的莫雅安然回归。
至此,殷乐前来阪城的两大任务——寻找蛇语,保卫莫雅,都算是顺利完成。殷乐给自家工作做了个小结:
没起什么关键作用,辅助位站得还算稳当。
若再加上翡翠之光号起航,风雨如晦的阪城总应该消停片刻了吧?
……那也未必。
这两天,阪城微妙又紧张的氛围,就连殷乐这个“外人”也有所查觉。而且相较于单纯的感知,市场层面上的某些变化,或许更具有说服力。
手环连续震动,一条短信息,一个即时通讯几乎不分先后地接入。殷乐先仔细阅读了短信内容,才接通来电:
“奥平先生,你好。”
对面的声音冷淡而疏离:“殷女士,与贵方的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目前游艇已经驶入了尾堀川河道,预计一个小时后,就会抵达北山湖。”
“是的,奥平先生,我方已经确认无误。”
殷乐稍稍偏离人流的方向,抵近观景平台边缘。这里属于游轮码头的高位,她能够看到,与刚刚出海的翡翠之光号相背的方向,正有一艘小巧而精致的私人游艇,沿着战后开挖的人工疏洪河道,逆流而上。
那艘游艇的外型,与进坞大修的“射线号”有着一脉相承的设计风格。它们也确实属于同一厂商、同一条生产线,算是姐妹艇的关系。
有这样一艘游艇,可以让罗南先生无障碍地适应居住环境——即便他对此可能并不在意。
能够迅速找到替代品,并以超乎预期的低价顺利购置下来,多半也是托了阪城这两天诡谲氛围之福。
奥平先生作为船主代理人,对这笔蚀本生意也是耿耿于怀,完全没有客套的心情:“希望贵方按照约定,及时准确支付尾款。”
“好的,奥平先生,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支付所有相关款项。事实上,又一笔款项已经到账了。”
“……是的。”奥平先生确认了账户上的变化,语气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秒钟的间隔过后,他再次开口,“目前正是交易窗口期,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持续下去。”
“当然。”
通讯很快挂断,但紧接着,又有一个短消息传入,仍是来自于奥平先生。上面是一个世俗社会并不存在的地址坐标,还有时间信息。
殷乐微笑起来,她的视线也从河道那边转开,落向茫茫的雨幕深处。
单看这笔游艇交易,它不过就是一次奢侈品的倒换罢了,纯粹的消费行为。可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殷乐也在充分利用交易带来的其他便利。
比如,情报。
奥平容三,是阪城本土教派“大泽教团”的重要人物。
大泽教团三战前就已存在,是很罕见的在“畸变时代”也能焕发生机活力的老资格。几十年的时间里,从简单的民俗信仰团体,变成了可以产出“超凡力量”的神秘教团。在关系错综复杂的阪城地界上,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份势力。
和这种老派教团打交道,尤其是涉及到大额资金境外流转的事项,往往能够见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在游艇转让过程中,奥平容三背后的大泽教团,确实给出了大幅优惠,降低了转让费用。而里面绝大多数的“优惠”,都是折在了资金的秘密流通渠道里。
换言之,大泽教团除了要钱以外,还需要利用殷乐这边的资金渠道。
而且,对方还做出了一些暗示,询问殷乐这一方,是否需要接手一些北山湖畔的不动产。乃至于某些不容易搬运的“特殊材料”。
这简直就是资产快速变现,重要人物外逃的标准模式。
在进行交易谈判期间,殷乐也从各个相关渠道,听到了一些微妙的风声,有的些是佐证,有些是反例,需要进一步分析。但不管怎样,有胜于无——没有一笔价值可观的交易做抓手,她是打不进这个封闭生态圈的。
而如今,在阪城的情报信息,已经可以与蒂城、夏城乃至檀城方面互为映鉴,从中发掘出很多敏感信息。
其中一部分,与“天照教团”直接关联。
殷乐曾经在罗南支持下,“亲眼目睹”某实验室内外一系列斗智斗勇的过程,当然明白罗南关心什么。
想来,罗南先生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在码头的工作完成,殷乐转身,融入人群,不多时就进入了港口停车场。刚坐上车子,手环又一次震动,并自动转入了教团内部频道。
“蒂城这帮打鱼的佣兵,真真的不可信,事到临头,一个个摇摆不定,不,他们从来都是盯在票子上,对血焰意志毫无敬畏之心!”
“嗯嗯,江老,您说的是。”
“尤其是那个卡德曼,罪囚的根子,狐鼠的心性,主祭在的时候千好万好,这边刚一闭关,稍微有一点儿空档就是贪婪无度,蒂城这一脉让他摆弄的四面漏风,让各方渗透成了筛子,他在里面上下其手,分明是拿教团的本钱搞那套‘体外循环’,这种人还不早早处置了,等着被他反咬一口吗?”
殷乐示意司机回程,然后关上后车厢挡板,温声回应:“江老莫动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的身子硬的很,就是他真的一口咬下来,也能崩掉他满嘴牙!可现在关键是主心骨,最近主祭对俗务越来越不上心,我知道她对夏城那事儿耿耿于怀,可硬实力这块儿,咱们比不过就是比不过,这也不是一年半载能补齐的……”
江元真唠唠叨叨快十分钟,才挂断通讯。殷乐摇摇头,用指节刮动眉心,又长叹口气,嘘出的气息却没能舒展眉心纹路:
相较于阪城这边的顺利进程,蒂城大本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血焰教团刚迁移不久,根基仍浅,周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刚才的通话,明面上是江元真那位老学究的抱怨,事实上是在传递信息,还有一些针对“可能的窃听”所做的误导。
江元真口中的“卡德曼”
是教团在蒂城本地势力的代表,目前也许只是蛇鼠,可有这个地头蛇在一日,就要担心引狼入室的变故。
目前檀城方面主导的全球“大排查”行动,就给了卡德曼之流极好的机会——在檀城发布的“可能涉及卑劣谋杀的敏感时段”中,血焰教团在渊区的固化构形“血魂寺”,确实保持着高度活跃状态。
自然而然地,血焰教团被列入了“待查名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何况……这边还真未必无辜。
嗯,阪城这边也是因为“大排查”行动,给了某些人使力的借口。
感觉上,这几方真的很有默契呢!
殷乐又叹了口气,身后向后靠。每当面对这类问题的时候,她就不得不承认,自个儿仍然算不上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甚至只是想一想,就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从最现实处考虑,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层次和问题。这种时候,就分外怀念哈尔德夫人和刚刚依附的年轻老板。
如果有那二位在,她的工作是什么呢……喂鱼?
殷乐摇摇头,从贴身的暗袋中,拿出了一枚小摆件儿似的“水晶球”,在掌心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摩挲,感受着那无法形容的微妙触感。
“水晶球”内部,仿佛封着一团烟雾,又似是混浊的液体,呈灰白色。而在其中,正有一个扁平的活物往来游动。
那是罗南驯服的魔鬼鱼。
这头在罗南手中具备了恐怖范围杀伤的畸变种,此刻却像是一个纯粹的小玩意儿,看不出任何威胁性。
能够驾驭至少是临时驾驭这种存在,给了殷乐极大的满足感和安定感。她也是通过这种形式,才能够更真切的感受到“主心骨”的存在。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依附上轻易创造这样奇迹的罗南,她也好,血焰教团也好,终归是有光明前途的吧!
殷乐将“水晶球”举在眼前,认真观察。这两天她按照罗南的安排,“放牧”了两回,魔鬼鱼胃口很好,也很听话。可不知为什么,内部原本是无色透明的“填充物”,越来越混浊,随时在气液状态间转换,变化非常明显。
记得先生说过,“水晶球”只是窥镜,魔鬼鱼真正的封印地是在一处“空间断层”内……这样的变化,预示着什么?
殷乐百思不得其解,心思飘渺来回,再加上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心神损耗之下,她竟然在车子后座上睡过去了。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殷乐的意识来到了渊区血魂寺之中。
她保持微妙的半清醒状态,有那么一点儿自主思维,以至于都不好判断这究竟是纯粹的梦境,还是十多年祭司生涯,带来的修行本能。
殷乐只知道,她的意识在血魂寺结构最底层的石林岩浆湖中悬浮,迷茫不知方向。
冷不丁的,一簇光芒显现,其光芒轮廓就像是她手中把玩的“水晶球”,又放射出明亮的宝光,成为浑浊混乱的岩浆湖里最为醒目的存在。
殷乐的意识不可避免地移转过去,受光源牵引,盘绕了几回,恍惚中觉得那并不是什么“水晶球”之类,而是一面镜子。因为上面映照有她的形象,不算太真切,有点像是哈哈镜的效果,习惯的形象在不规则的光线折射和聚焦下扭曲,可这里又哪来的物理效应?
又一番迷茫恍惚之后,殷乐忽然又变了感受。此刻牵引她精神的,既不是水晶球,也不是镜子,而是一只明透犀利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她,洞穿她一切的伪装,撕裂惯常的形象,只将她最本质的元素录入。
里面聚合的元素,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
殷乐本能想要回避,又忍不住想看清楚映现的结果,几度纠结之后,好不容易实现了一次“对视”,却发现在这“神秘眼眸”中,录入的信息太多了,不只是她,还有石林岩浆湖、还有翻腾的情绪岩浆中细分的**构成……
再延伸出去的话,或许还有整个血魂寺架构乃至整个血焰教团的人心万象。
所有的一切,形成了复杂繁密却又层次分明的结构图形,再浓缩为“神秘眼眸”中微不足道的光点,就如同浑茫夜空里一颗星辰,融入到更深不可测的宇宙中去。
它是有现实的存在意义的,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殷乐,仅仅是这颗星辰之上,更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甚至没有去特意关照的价值。
宏大与渺小,崇高与卑微。
触及身心的强烈对比瞬间揪住了殷乐的心脏,给予她瞬间难以承受的冲击,也让她霍然惊醒。
封印魔鬼鱼的“水晶球”仍在手心里,触感分不清凉热,更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偏能够让她的心神安定下来。
“应该……不是梦吧?”
作为一个能力者,殷乐相信那般清晰的记忆,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梦境。她宁愿相信,那是某种“启示”。
也许,和罗南先生有关?
重又将“水晶球”举起,确认里面的魔鬼鱼状态无恙。片刻之后,殷乐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看了看表,又望向车窗外,这时候车子刚下了高速磁轨,正在逐级降低交通层,视野还算开阔。
隔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可以看到北山湖的南岸轮廓。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湖面已经涂上了廉价塑料的斑澜颜色,那些都是冒雨参加活动的乐迷们,身上套着的简易雨衣。
突如其来的降雨,给刚开幕的阪城音乐节带来了不小的困扰。话又说回来,能够在雨幕中嗨爆的乐迷,说不定更喜欢类似的氛围呢?
现实感冲淡了梦幻感,殷乐下意识吁出口气。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北山湖南岸码头之外,一艘钓鱼艇正停在这里,作为换乘船只,搭载她前去与新购置的游艇汇合。
此后,她还要到湖上特定区域预做考察,为不久之后大泽教团另一笔交易做准备——基本上她不会再花钱了,但要搜集情报,总要做个样子才好。
车子停稳后,前座的司机拿起车上配伞,一溜小跑,冒着雨为殷乐打开车门。在这片地界上,下位者的服务意识总是非常到位。
殷乐认为,这很值得她学习,尤其是目前正有一个出生在此地的同类竞争者,出现在罗南先生身边……
以后还有的折腾呢。
殷乐仪态优雅的下车,鞋跟踩上积了一层水膜的路面,裹着水腥气的凉风吹来,还带着草木的香气。她下意识举目眺望,投向茫茫水幕之后,那一株巨大的香樟树影。
即使相隔近一公里,佐嘉卫门先生仍然是北山湖南岸最醒目的标志物,除了它以外,人们的视线大概很难再受其他目标的吸引了。
然而仅隔了一秒钟,殷乐的视线就偏开了个角度,指向那个方位、却又不属于佐嘉卫门的目标——托能力者敏锐感官之福,即使相隔一公里,她仍然抓到了最关键的元素。
殷乐拍了一下车窗,示意司机回到他的原位上去:“向前开,去树底下。”
司机面露难色:“殷总,前面因为音乐节设了路障和警示,禁止机动车……”
不等司机说完,殷乐已经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黑伞,挡着头顶飞落的雨丝,快步向前。从堤岸码头到香樟树下千米的距离,即便有意克制,她也只用了两百秒的左右时间走完。
外人觉得这位衣着优雅有范儿的职场丽人,当真是训练有素,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也能脚下生风,却不知殷乐心中唯恐怠慢了贵人,偏又不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太超出常规,心里纠结得要命。
好不容易赶到树下,身为能力者的她竟然是脚下微微发软。她顾不得身体状态,径直对着树下正仰头观瞻的那位年轻人弯下腰去,恭声问候:
“先生,您回来了。”
树下的年轻人,无疑就是罗南。其实他脸上做了点儿“修饰”,与本来的形象有明显差异,可殷乐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时候,罗南头顶有一柄颇具古风的竹伞,遮挡风雨。持伞的人,正是和服妆扮的蛇语。
阪城女性的和服正装,本不适合在雨天出行,一个不慎就是拖泥带水,狼狈出丑。偏偏这位化名为“北山雪绘”的女子,将月白色的和服,穿得清爽宜人,且因持伞,袖口垂落,露出美玉般的小臂,连殷乐都多看了两眼。
见殷乐视线移至,蛇语还微笑欠身,端庄守礼,一如往昔。谁能想到,她竟是一个在里世界也凶名颇著的咒术师?
可为什么,罗南先生回归后,先找到这位?
殷乐心神略有些波动,也是因为罗南表现得比较冷淡,明明是听到了问候,头颈角度都没什么变化,视线仍然在佐嘉卫门的枝叶间巡逡,只从鼻孔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此,殷乐不敢多言,也不好去抢蛇语的位置,只能保持着微微俯首的姿态,悄然琢磨打量。
罗南他仍然是前天从船上离开时的装束,只是脑袋上扣了一个长沿帽,上面还有某个乐队的应援标志,应该是就近买的,身上也是清爽。枝叶丰茂的香樟树下,雨水已经给遮了一部分,蛇语的竹伞又挡了大半,即便湖面凉风吹拂过来的些微雨丝,也在他身侧偏荡开去,丝毫沾不得身,好像有无形的屏障存在,颇显神异。
除此以外,还有……还有!
今天,罗南竟然戴了眼镜,而且是极其复古、现实中几乎无人再去使用的单片眼镜。他并没有像影视剧中人物那样,将镜片夹在眼窝里,东方人的柔和面部轮廓,未必能办到这点。
镜片是悬浮的,决不是什么投影效果,确实是有一枚镜片式的实物,贴着罗南的面颊,悬浮在他左眼前方。
殷乐走来的方向是另一边,由于角度问题,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特殊的外挂设备?
殷乐下意识前移一步,角度变化,看得更清楚。
可在这一刻,殷乐注意到的,不只是单片眼镜的结构,还包括那份特殊的质感、光泽,乃至于同步刺击在心头的意象。
很熟悉……明明是头一次,啊不!
殷乐小抽口气,忽然明白,这就是那只出现在她梦境中的“神秘眼眸”。
此时,罗南正用这只眼睛,注视着佐嘉卫门,就像之前洞彻殷乐和血魂寺那样,直击佐嘉卫门的内核。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殷乐总觉得眼前这位巨大的植物类畸变种,正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除了注视以外,罗南并没有多做什么,他就像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在两位美丽导游的指引下,到景点上略做盘桓,感慨一番,最终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蛇语和殷乐又对视一眼,稍稍落后半步,跟在后面。这次举伞遮雨的,换成了殷乐,二女配合起来,倒是颇为默契。
一位衣着随意的年轻人,一位美丽干练的OL,还有一位优雅端庄的和服女性。三个人走在一起还是挺扎眼的。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不放在这类细枝末节上。
罗南半扭过头,对蛇语说话:“你们的教团,架构设计太粗糙,精神层面的想象构形,已经有很多硬伤,进入现实层面效率更加糟糕……”
“是呢,设立教团的时候,只是为了做一个掩护,东拼西凑居多。”
“太浪费了。”
“很抱歉。”
对殷乐来说,这一番对话有些没头没尾。“沉水”两天的罗南,突兀出现,又和蛇语在一起研究万灵教团的所谓架构,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意图呢?
“还有你这边。”
“啊,是。”
罗南忽又扭过脸来,让殷乐瞬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
“血魂寺也有修正的余地,主要是……”
话说半截,罗南眼前悬浮的单片眼镜,忽然绽开了无数细密的裂纹,有些部位还迸出了细密的水滴,很快融入雨幕之中,若非蛇语和殷乐都是能力者,还看不太出来。
从材质上看,“镜片”似乎是用水汽凝聚而成?
真是魔术般的技巧。
破碎扭曲的“镜片”,挡在罗南眼前,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殷乐能够看到,这枚“镜片”分明是“活的”,至少有某种无形力量在作用,即便破碎之后,还在持续蠕动,似乎希望恢复到完整状态。
罗南皱皱眉头,最终伸手抹过,这下就把“镜片”给捋得平滑起来,但中央还有一块较大的孔隙,周边则见出细微裂痕。
如此一来,“镜片”与罗南的眼睛重叠,黑色瞳孔正好“嵌”在中央孔隙处,正面去看,正常的人类眼睛,骤然变成冷酷的毒蛇竖瞳,有一种眩晕式的冲击感。
“……先生?”
罗南又抹了一下“镜片”,却没能让它更进一步修复,有些不满地扁扁嘴巴,继续之前的话题:
“血魂寺的毛病,和我现在的问题是一样的:构形设计放在精神层面没毛病,可要完美地映现在物质世界,就需要找到一个妥协方案。复杂的设计尤其如此,如若不然,就算可以支撑一时,早晚都要出问题……话说万院长答应了教给我造物法,不知道他现在还记得么?”
殷乐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心思全被那句“早晚都要出问题”给牵走了。
作为教团副主祭,她再清楚不过:早年“映现”渊区血魂寺架构的教团根本祭器,正是遵循罗南的判断,从内部崩解……教团的内哄分裂,只是这一事件的自然延伸而已。
她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加力,再开口时嗓子都有些发紧:
“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吗?”
“可以的……理论上可以的。”
罗南回答得非常轻松:“可以与物性妥协,也可以改变物性,当然广袤的世界上,也应该会有足以适配的材料,等着我们去发掘。这些已经不是‘构形’的思路,而属于‘造物’的领域。里面的差别就好比思想实验和物化实验,核心在于现实成本。”
“成本的话……”
“是现实成本。首先要符合现实,然后才轮得到成本。我这次回来,就是想了解一下现实条件,借机做几个实验,需要你们帮忙。”
“遵从您的意志。”
“先生吩咐就好。”
殷乐和蛇语同时开口表态,二人又对视一眼,都露出礼貌的微笑。
罗南不理会这些小细节,他扳着手指说条件:“实验基地,需要各种加工设备、检测仪器,唔,这个我倒是有现成的,但还要补充一些,搬家什么的也比较麻烦。”
“原材料,大量的可挑选的原材料,从基本矿物到人工化合物,还有畸变种方向的超凡材料……
殷乐已经打开了工作区,迅速记录,同时从数据库里筛选合适的条目。实验基地也还罢了,听到“原材料”的需求,她眼前就是一亮,大泽教团那边,貌似正合适呢!
“还有实验环境,这两天时空干涉的杂音挺严重的……阪城这边还没消停?”
“嗯,是的,正要向先生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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