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2）
“不管怎么样，”我的叹息从指缝间溢出，“我……刚才杀了一个人……”
“……以前就想说了，你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无论是过去的柳宵宵，还是现在的那小子，她们的死都不是你的责任吧，一个想死去的少女和一个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没胆子承认的人渣，谁都拦不住啊。”
“……”
“那家伙好像还真有点神经质，你知道吗？我们刚才向他的邻居取证，住在隔壁的邻居表示在好几个晚上都听到他家阳台上有磨刀的声音，超级扰民的！隔壁邻居问他但那小子不承认，反而把隔壁邻居骂了好几次。我看他之前就出现精神问题了，不是寒寒你把他逼到天台上的错啊！”
“……”
“而且……而且啊，还有邻居作证听到了你阻止他的声音，一开始你确实在质问他，但后来阻止他了，他自己不听劝阻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
即使是我也听得出来，烦女人很努力地找安慰我的理由，但我的沉默让她注意到劝解的话语苍白无力，她便就这方面不再多语。
“要我送你回去吗？”过了几分钟，烦女人这样提议道，她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但她好歹比我更像一个正常的女人，所以她比我会读气氛。
“不用了，等询问结束了，让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做警车回去的话，邻居会以为我犯法了，我还是要点脸的，可不想当场社会性死亡！”
“……”这次换她沉默了。
我终于又一次把话题聊死了，可这混账的世道狠狠地扇了我好几个巴掌，把我的脸都打肿了，它还说我是LastBoss，我上哪说理去？！
Four（1）
夜深了。
我真心讨厌这句小说中已烂大街的过场台词，但除了这三个字，我现在也想不到别的任何话语来形容目前的情况，每天跟文字打交道的我，有时候根本无法想出令我自己满意的用词，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对着只看得黑色的天空来一场抒情。
心中认定美好的事物破碎时是什么感觉？那是清晰认知心脏处有什么东西“咯吱咯吱”一片片碎裂的痛苦。与之相比，即使一个人在我眼前摔得脑浆迸裂，瞬间变成如断线木偶般的死肉，我也没有多少反胃的感觉，认为比在空腹时吃服用布洛芬带来的胃肠道反应更让我难受。
我的手指悬空于屏幕上许久，呆呆地看着那行文字。此刻，轿车里没有开暗黄色的车灯，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芒，给食指镀上一层淡黑色的阴影。
－－猪年吉祥，祝健康、平安、快乐。－－
这条来自智瑜的短信，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最后的痕迹，简单、简洁，想必大多数人都能在新年中收到比这用词更华丽、有趣的祝福。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切断了和他的联系，逢年过节，他却不曾遗忘过我这个过客。所幸我之前就更换了手机，这条短信得以被留在手机里，如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至今仍然带着烧焦的气息。
我无数次想过，那五年间我回一次短信，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祝福，我们是否就能成为朋友？他在预感到危机时，是否会想到向我求助？
不，他不会，内心那个冷淡的我断言道，给自己的问题一个无情的答案，因为他不会将我一同扯入危险。
四年前，我早已在回复栏里写上：“Mayyourestinpeace.（愿你安息。）”我却至今没有勇气发送出去，反反复复退出当前界面后，短信旁血红色的“草稿”两字依旧刺痛着我的双眼。快要僵硬的手指敲击着“X”的箭头键，一下，一下……这次，我终于下定决心把这行两年前的回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我没有资格愿他安息，因为他要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会伤心的……
“你怎么会想到雇黑客发消息让那家伙自首？”我问身边开车的男人，“先不说他会自首的可能性低到什么地步，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找出在背后指使黑客发消息给他的人是你，根本不是难题。你这样做，简直就像是那些认为警察不会上网而把自己的犯罪经过发到网上的笨蛋一样，蠢到让我一度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几年在窗口和患者们“斗智斗勇”的经历让我比几年前更毒舌，既然对方等着我开口，我自然毫不客气地怼了过去。我无法批判这家伙的行为算不算节外生枝将事情推向最糟糕的境地，语气真心好不起来。
“哦，你知道是我做的。”
我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道：“拜托，有这种‘神通’总是换号码发人短信且记恨摩曼家族的人，我也只认识你一个而已。对我来说，嫌疑人有且只有一个。”
阅读一本推理小说时，最后发现罪犯是路人甲，读者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作者，这就是思维惯性。因为人不会特意思考自己看得见的部分之外的事物，所以基本没有人习惯跟未知事物作斗争。从反向思维来看，写出罪犯是路人甲的推理小说的作者，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别出心裁的人。
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夜景，我的思维开始跑偏，感慨霓虹灯仿佛拖拽着一条条彩色的尾巴，就像每个人注定干净不了的人生，谁人没有做过违反规则的事情？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脸莫名其妙地看起来不像自己，苍白、扭曲到令我不忍直视。
“是吗……你知道吗？”身旁的他话锋一转，“今天是智瑜的生日。”
“……是吗，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说出来的话比我想象的要默然太多，“我和他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和他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却为他杀了一个人？”
一瞬间，我觉得一切都冰结了，但又突然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摆烂，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半是为了李奶奶，李奶奶尸骨未寒，他就想霸占老人家最后的财产，让我很不爽。老人家是我的老病人，看起来很和善，只是家门不幸，生出这么个混蛋。”
当然，这条是真真切切的借口，没有人有资格以任何名义动私刑。法律也不过是大众较为认可的“规则”罢了，正因为任何国家的法律目前都不够“完美”，法律条文被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完善。
原来今天是智瑜的生日，如果晚一天动手……或许我就不会动手了。可惜人生从没有“如果”。
我找出蹩脚的理由来搪塞身边人，是因为我不会喜欢智瑜，也不想任何人在我面前谈情说爱，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我也根本不相信爱情会永久，我认为爱情这种东西，如果不转换为亲情，根本过不了七年的保质期，就像我的父母像夫妻也像姐弟，也像那个十字绣馆中美丽的女主人最终被丈夫嵌进墙壁、化为枯骨。我见过的唯一纯粹、凄美的那段感情已经随着双方的离世归于尘土，如果有人认为那个插进去的小丑是我，那就更不可饶恕。
“安心吧。没有人看到你在狭窄的走道里刻意阻挡他下楼的道路，逼迫他往顶楼跑，也没有人看到你刻意制造反光刺激他的眼睛，使他坠楼，配合调查的市民们还作证听到你让他别做傻事，你简直都可以评选见义勇为了。因此，”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平静地分析，他一贯是那种讨论天气的语气，事到如今，我倒是习惯了，“现在警方可以证实的，只有我发消息让他自首、你追着他上楼并劝他自首、他‘自主坠楼’三个事实，因此这起事件会以事故结案。所幸的是，他没有别的亲人，我和你都可以避免麻烦的民事诉讼。不愧是读过不少推理小说、满脑子全都是手法的人，知道‘完美犯罪’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留下证据。”
我没有感觉到他在吐槽我，也没感觉到他在夸奖我。
确实，“完美犯罪”不需要华丽的手法，只需不留证据，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是你杀了人，没有证据，法律就无法将你定罪。
“她其实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我没有带着长柄雨伞防身，是因为我必须让警方相信我并没有逼他上顶楼，让惊慌失措的人自寻死路实在太容易了，我只是将雨伞横着拿而已，他就会感觉不能硬闯……即使我拿着凶器，他是个男人，我却是个女人。没有镜子的话，用手机屏幕就好了。大少爷，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容易被杀？”我呢喃道。
直到这一刻，我依然感觉置身梦里，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曾几何时做的噩梦，只不过噩梦里我是被妖魔鬼怪和杀人狂追杀的倒霉蛋，而现实中，我才是那个恐怖的存在。
“是的，人就是那么容易被杀。夜小姐内心很明白，宵宵承受不了杀人的罪孽，是因为她杀害的是自己最爱的姐姐，所以她已然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但大多数人对自己杀害的对象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所以能继续活下去，甚至毫无悔意地活得如鱼得水。”
“……”
“我推断你是冲动杀人，但是，在对方冲往顶楼的短时间，你边追赶边想出让对方自然坠楼的方法，即使是我也有点佩服。”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是吗，因为是大少爷才没有这样的体验啊。我不会任何交通工具，每次步行在阳光充足的午后，手机屏幕反射的那一小块光就像碎钻石一般在我淡黑色的影子中穿梭。正因为路是一个人走，所以才会东张西望，发现一点点有趣的事物都会感到高兴。
“一旦开始的戏剧，在终幕之前无法停止。那么，夜寒寒小姐，在复仇这出荒诞的剧中，”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发出了女性大概率都会无视其中危险的词汇而高兴地答应的邀请，“你愿意成为我的舞伴吗？”
“……呵，”我冷笑一声，“我早已没有退路了。”
“Doyouhaveaball,MissYe?（你是否尽情享乐，夜小姐？）”
“Yes,Ido.（是的，我有。）”
曾经在网上刷到一句话：“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这束光便有了‘罪’。”何其讽刺……当一个人有了“审判”的权利，他看不顺眼的别人的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无线放大，何况那些人对我来说都是罪无可恕的人。我听不到死者的啜泣，摩曼家族的人如同癌症一样吞噬了生命，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的话，他们死后就应该直接去受审，上刀山、下油锅……当然，我也一样。
车停在了离我家两条街区的位置上，此刻的夜幕深得就像无言吞噬灵魂的黑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在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你不关心后续发展吗？比如……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很乐意，毕竟这是你的‘第一次’。”
不愧是曾经对妹妹痛下杀手的家伙，内心的我翻了个白眼，平淡地说出可以帮忙善后的话。
“我还没有善良到担心一个仇人的后事，管他是被按照程序火化还是长久停放在冰柜里。”我果断地说道，随后利落地下了车。
那个男人发出了轻笑，他在庆幸我的负罪感没有促使我干出傻事。而我，大概是个天生的杀手，杀了人却总是一副受害者的表现。
中秋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活动时间：9月15日到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