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余宁泡了杯茶,她对我说:“你坐。”
我坐下了。
雅儿却突然喊起来:“你站起来,主人说话哪有你坐的份儿?”
雅儿如果是我的雇主,我转身就走,不伺候你这种猴子,但她不是我的雇主,我的雇主是许余家,我看向余宁。
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却自有一股威严。那种女医生拿着手术刀在手术室里的感觉,让她有种面临生死的决断吧。这点家务事在她眼里,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甚至都不用打麻药,就把手术做完了。
余宁一动不动,只是微微抬起脸,一双丹凤眼直视着雅儿,然后开口说了两个字:“你坐。”
雅儿不知道为何,没有再指责我,而是乖乖地坐下来了,许是感受到余宁的气场了,两个女人的气场不同。
余宁是于无声处听惊雷,雅儿是大鼓一直用重锤敲,快要敲破了,反倒给人一种强弩之末的感觉。
余宁一双丹凤眼扫了我一眼,又落在雅儿的脸上,静静地开口。“雅儿,你余哥出差去外地办事了,看到你发过去的视频,让我马上回来安慰你,你来我们家做客,让你受委屈了。”
雅儿一听余宁的话,脸上的盛怒去掉了几分,却又多了几分得意,她眼角余光横了我一眼,意思是说:“咋样,老余家人得向着我,你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我其实料到了余宁会讨好雅儿,上次她的病人家属来送活鱼,老太太擅自收了病人家属的礼物,余宁不好责备她的老妈,就疾风暴雨地训斥了我一顿,果不其然,这次又是旧剧重演。
我向老太太的房间望了望,房门紧闭,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没有说话,我等着余宁先说完,我再说话。
余宁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口茶,用茶杯向我的方向点了点,说:“你在我家做保姆,我从来没低看过你,今天的事我公平对待——”
她又望向雅儿,目光直视,说:“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你们每人说五分钟,关于中午的事情都有什么想法,十分钟之后,我会带我妈去医院做个检查。”
余宁放下茶杯,用下颌对着雅儿,说:“雅儿,你先来吧。”
雅儿本来听到余宁说每人讲述五分钟的时候,她脸色撂下来了,但一听余宁让她先讲,她就掩饰不住兴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饭做软了,菜做淡了,给主人盛饭慢了,还跟主人同桌吃饭,还跟主人顶嘴,反了天了!
末了,雅儿对余宁说:“姐,我拍了她的视频,发给你和我哥了,那视频你们都看了吧,我没说假话吧——”
我一直在纳闷儿,雅儿说拍了我的视频,发给余幡两兄妹了,我以为她是吓唬我,没想到真的拍了我的视频。她什么时候拍的?她都拍了什么?她怎么偷拍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余家自认手脚干净,干活麻利,没什么越位的地方,所以我不担心这些。
我担心雅儿这个千金大小姐做事没有分寸,要是把我在厨房干活的视频发出去呢?再配上她的恶搞,那我可真出名了。
更生气的是,雅儿说了很长时间,早超过了十分钟,余宁也没拦阻,给我就留下个叹口气的时间,我还说个屁?
这不是明显地偏向雅儿吗?还故意摆谱说什么公平对待,每人五分钟,就直接开了我不就得了,省得我还坐在这里听他们叨逼叨!
我真想拍案而起,扬长而去。
可冷眼打量余宁,又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余宁一直在拨弄自己的手机,时而抬头,看一眼数落我“罪状”的雅儿,然后接茬再低头看手机。
她是在跟出差在外的余幡沟通?还是在跟医院里的同事沟通呢?搞不懂她在干嘛,直觉今天的她有着些许的神秘。
等雅儿说完了,余宁才关了手机,看向雅儿,说:“你还有补充的吗?”
雅儿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文博——”
文博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坐着,两只眼睛不看向任何人,当雅儿提到他的时候,他愣怔了一下,似乎回过神来了,看向雅儿,又转头看向余宁,他点点头,随即就把头低下了。
雅儿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我们之间的冲突的确如此,饭是我故意添水做软的,菜是我放盐放少的,又做烂了,雅儿责备我的时候,我也的确回怼了她。
都是事实,但在她的讲述里,我不该这么做,我这么做,就是对她这个客人,对余家主人的大不敬,必须开掉。
雅儿指责我的还有一条,说我修理下水道时,一个保姆竟然支使小主人端盆端水,她也偷拍了视频。
如果一个孩子搞恶作剧,我可以一笑置之。但雅儿有二十岁了,是个成人了,怎能如此?
文博随即低声地说:“我去看看奶奶。”就站起身,穿过客厅,轻轻推开老太太的房间,走了进去,随即关上房门。
余宁看向我,淡淡地开口,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本来有五分钟的机会,但余宁限定的十分钟早过去了,再听余宁的话,我知道自己没机会了,再辩驳也是多余,何况一着急我的嗓子疼得冒烟,连文博都认同她的做法,我还争辩个什么劲。三观不同,不能与之谋。
我也说了两个字:“没了。”
余宁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雅儿得意地说:“姐,你看她都认了吧?我没说错吧?”
我看到雅儿的手机,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对余宁说:“让她把偷拍我的视频删掉,要是传出去,我就告她!”
雅儿嗓音提高了,说:“呦,你还要打官司?我还怕你呀,我们家有的是钱,请得起最好的律师团,打官司让你赔死!”
她说律师团,不说律师,看来土豪打官司都用律师团,而不是用一个律师,贫穷真是限制了我的想象。
余宁忽然站起来,走到雅儿身边,伸手揽住雅儿的肩膀,亲昵地说:“你来了几天了,我也没倒出时间来陪你,你幡哥早就定了酒店,晚上请你吃饭。”
雅儿受到重视,孩子一样露出天真的笑脸,说:“他不是出差了吗?”
余宁说:“他刚才来短信了,说晚上一定赶回来——对了,他说家里太小,我妈又不能开空调,这伏天房间里闷热,他给你定了酒店,贵宾套房,很气派的,适合我们雅儿的身份——”
余宁回身,冲着老太太的房间喊了一声:“文博,出来一下!”
声音里透着若隐若现的威严。
少顷,文博磨磨蹭蹭地出来了。垂着目光,不敢走近余宁,低声地说:“小姑——”
我发现文博这熊孩子不怕他爸大余先生,但怕他姑余宁。
余宁一把拉过文博的胳膊,将他拽到雅儿身边,说:“你小叔给雅儿姐定了民城酒店的高间儿套房,咱家里太小,你收拾一下,把雅儿送去,别委屈了你的贵宾,你哥提前几天就定了空中餐厅的座位,晚上我们一家去空中餐厅,享受一下小城的夜景。”
随即,余宁一手搭着雅儿的肩膀,一手搭着文博的肩膀,低声笑语,说:“雅儿,小城别的不起眼,可夜景很漂亮,民城酒店的招牌菜也不错,去尝尝吧。明后天,你要是愿意出去玩,就让文博陪你去江边钓鱼,那是钓野鱼,不是饲养的鱼,很有意思。”
雅儿一听到吃和玩,眼里有了向往,说:“真的吗?”
余宁说:“那还有假,让文博带你去。”
余宁走回沙发,拿起她放在一边的包包,用两根手指从里面夹着一张卡,递给文博,说:“你也是,雅儿来好几天了,也不带她出去买点好玩的东西,这张卡你们随便花。”
文博急忙接了卡,有点嬉皮笑脸了,说:“谢谢小姑——”然后回头给雅儿使个眼色,雅儿起身跟着文博回房了。
雅儿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对着余宁,用手一指我,说:“姐,她咋处理?素质这么差的保姆你还用啊?”
余宁没说话,低头喝茶,雅儿站在那里不走,是逼着余宁当着她的面,开了我。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坐针毡,我真想开门而去。但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无论什么事,今天一定要有个了断,既然余幡躲出去不回来,那我只能跟余宁谈了。
我望着余宁。
余宁没有看我,一双丹凤眼看向雅儿,轻声说:“这点家务事我来处理,你和文博先走吧,去逛逛街,回酒店再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上见。”
文博已经推着雅儿的皮箱从卧室出来了,一拉雅儿的手,说:“走吧——”
雅儿有点怏怏不快,但看向文博,转脸她就笑了。
我急忙对余宁说:“她手机里有我视频——”谁知道我跪倒爬起收拾下水道时,这个臭丫头都偷拍了我什么?万一走光了呢?
余宁轻轻向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
楼门关上了,雅儿的高跟鞋声渐渐地在楼梯上消失,随即听到外面防盗门的开关声,再然后,皮箱的小轱辘在大理石地面上碾动的声音也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余宁还在一直看手机,不知道手机里有多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反正我的时间是自由的,我索性一言不发,等待她开口。
余宁又看了一会儿手机,才抬头看向我,说:“你想说啥?”
既然问我了,我就说:“我辞职。”
余宁忽然笑了,直视着我,说:“你干得好好的,干嘛辞职?”
我猜不出她的笑里有多少善意,有多少嘲笑。
我说:“雅儿不是刚才都说了吗?还有,文博也作证了,你给的十分钟时间也到点儿了,我还能说啥?”
余宁没在说话,站起身,向老太太的房间走去。
我也跟进去,想跟老太太告别。
老太太的房间里,只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老远看见,吓得腿都软了,老太太不会过去了吧?我都不敢往房间里走了,但还是支撑着走进去。
余宁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声唤:“妈,睡够了没?”
老太太不动,还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这时候我才看清,老太太的头上扎了几根细如头发丝儿的银针,老太太也不是直挺挺地躺着,是软软地躺着。
我松了口气。
余宁伸手将老太太头上的几根银针轻轻拔掉,打开旁边的医疗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铝盒,把拔下的银针用酒精棉消毒,随即收进铝盒里。
余宁没有看我,轻声说:“我妈睡得挺深呢!”
她将盖着老太太腿部的米黄色的毛巾被往她的胸口拉了拉,随即向门外走去。
我也跟了出去。
余宁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倒了一杯茶,递给我。
“喝口茶,消消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余宁说得云淡风轻,完全不是刚才的凝重神色了。
什么意思?她不相信雅儿说的?不可能,连文博都点头了,余宁不可能不相信雅儿说的。
除非,余宁知道事情的本来模样。
我忽然想到余宁刚才听雅儿说话时,她一直看手机,我当时还以为她在跟余幡沟通,或者跟医院里的同事沟通,现在看她云淡风轻的,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莫非,他们家安装了监控,我的一举一动,也包括雅儿的一举一动,余幡和余宁虽然远在家门外,却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余宁刚才一直在手机上查看家里的监控摄像?
虽然有被人监视的感觉,但我也明白,这种监控对雇主和保姆之间,少了许多麻烦。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疙疙瘩瘩,这事就这么着了?刚才是做戏给雅儿看的,他们不想得罪雅儿,又让我做了一回替罪羊。
看我没说话,也没有喝茶,余宁说:“余幡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特意让我回来处理,把雅儿这尊神先请到酒店去——”
她忽然俯身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说:“你知道刚才给我妈针灸的时候,我妈在卧室里跟我说啥吗?她说:你赶紧把那败家丫头给我整走,你们都出去躲清静了,留我个老婆子在家——”
余宁笑着看着我,说:“我妈替你说话呢,恭喜你呀,你代替了小花在我妈心里的地位。”
我感激老太太在这件事上做出了公正的评判,但对于其他事情,我的工作时间和工作范畴问题,我还想跟余家的当家人细谈。
既然出了雅儿这件事,那就趁这机会一并谈了,夜长梦多,免生后患。
我说:“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工作问题,我的工作时间是三个小时,当初彼此谈好的,我给大娘做午饭,一菜一饭——”
余宁又低头看手机,随即抬头,一双丹凤眼向我看过来,说:“你放心吧,文博已经把雅儿手机里有关你的视频全部掉了,不会外传。”
哦,我一忙碌,把这件关键的事情忽略了。
我谢过余宁,刚想重复之前的问题,她已经站了起来,说:“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要马上回院里,你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你为我妈做过的,我和余幡都看在眼里,明天中午,他肯定回来陪我妈吃饭,到时候你跟他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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