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儿，地面上的碎片还未来得及处理，尹之夏蜷身缩在床边，身体里就像是正在被万千虫蚁啃食撕咬。
痛感蔓延全身，使得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耳边不断回响各种声音，一遍遍催促着她的作陪，一遍遍强调她的使命，她开始颤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那种致命的无力与无助让她感受到了绝望。
“姐姐……”
女孩儿试图抓住那道决绝的身影，她想要解释，想要说明什么，可此刻见到的尹之音却不似往日那般温柔，那双眼睛里也不再是宠溺，而是无尽的责备与憎恨。
她听见她说：“之夏，你为什么跟霍家的人牵扯不清呢！你忘记了尹家是被谁害的了吗！”
美丽的面孔冷漠极了。
“Summer,可还曾是我的Summer？”
一次次的叹息，一次次的失望，竟让尹之夏慌了神。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麻痹感从下而上，渐渐地，她已感受不到任何。
方约看到尹之夏的时候竟有些被吓到了。
女孩儿本就因为身体原因比常人肤白一些，可只是这一瞬间，血管的颜色愈来愈深，纹路清晰到仿佛只与外界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透明布，青蓝色挑了全身，根根皆可细数，她好似成了单置血管的容器，面容可怖。
他看过许多病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
这大概是尹之夏最狼狈的时候了。
药物的作用达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这时方约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况。
“可以肯定的是，尹小姐被二次注射了。”
方约将研制的抑制剂注射到药水中，脸上也少见地出现了难色，他看着床上的人，轻声说，“而且，这一次药效发挥似乎比以往要更加剧烈迅速。”
床上的人终于沉沉睡去，脸上的线条褪得过于缓慢，抑制剂输入后都迟迟不见效果。
霍舟衍跪在床边，双手抓着尹之夏的手指，难以忽视的那种冰凉一点点击败他的心理防线。
“夏夏。”他的眼圈已经红透了，目光还是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别怕，别怕。”
轻声的抚慰声不敢停歇，就像是害怕匆匆赶来时听见的她嘴里那不断重复的“好怕”得不到回响，那么沉睡中的人所陷入的恐惧久久不退一样。
霍家最年轻的家主似乎早就不管不顾了。
“阿衍…”方约难得见到霍舟衍的脆弱，从接到电话时他那种绝望的哽咽传来时，他方才惊觉，这个时候的霍舟衍，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左右的年纪。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若要说最有用的安定剂，便只有尹之夏的解药。
方约蹲下身，迟疑片刻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才说：“阿衍，我会找到解药的。”
除了这一句，他也想不到此时还能说些什么了。
……
自出生开始，霍舟衍就知道，身为霍家人，他可以理所应当的享受各种特例与特权。
就像霍珉说的，霍家继承人的情绪，甚至决定了霍家其他人的命运。
所以，霍舟衍以为霍家是万能的。
后来，有一个人跟他说，快乐可以是大家的，但是伤心不能是。
那是个还在相信有守护精灵的女孩儿。
一次次的拜访，他知道了他叫Summer，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唤她。
Summer。
挺好听的，像一团火似的。
她说，守护精灵要自己快乐才能帮助别人快乐。
“所以，你一定要快乐呀。”女孩儿捏着他的脸，嘱咐他，要多笑。
原来，得到一个人的好，并不一定要告诉别人，他姓霍。
……
我的Summer，你的守护精灵该怎么做，才能守护住你呢？
霍舟衍觉得无措，那种心慌让他窒息，那种害怕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无能，可是当尹之夏陷入病态，整个人都仿佛失了活性时，他终于承认了他的无能与渺小。
“我以为，只要我有了一切便能护住你……我以为，只要我成长得够快就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男人哽咽了，他的声音打着颤，哭腔中夹杂着嘶哑，他紧紧抓着那只手，近乎哀求，“Summer……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清风细碎了他的声音，缓缓被床上的人接收，好像是有所回应的，至少他还能感觉到，尹之夏真的回握了一下，哪怕是力气不大，也足够了。
霍舟衍愣了愣，而后深深压下发抖的声音，好不容易牵扯出一抹笑来。
他抬手抚摸着那张脸，轻轻言语:“别怕，别怕。”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只是，在这种时候，尹之夏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了。
与此同时，在艾尔信的某一个房间里，原本稳定呼吸的人突然全身开始抽搐，皮肤之下，细长的青线逐渐加粗，好似要泵出皮层。
男人瞪大双眼，青线在脸上拉长，他的整张脸都变了红，钝感蔓延，麻痹的同时让他全身定了形，他紧紧抓着床单，强撑着看向门的方向，眼眶的红深入眸孔，墨瞳深陷红海之中，只一瞬间，便完全淹没。
浅浅的闷哼消散在空气里，原本狰狞的人重新安静了下来，从窗外吹来的风很快带走了他最后残留的鼻息。
——十八没撑下去。
刚下飞机，十四就收到了来自十七的消息。
他拿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手机也差点没拿稳，深呼吸好几次后，他压着心里的情绪将电话拨给了发信息的人。
“发生了什么？”
十四的冷静一如往常，但十七一向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强撑。
“史密斯正在找原因。”十七特意找了个角落，正好可以看见太平间外的几个人，他抿了抿唇，缓慢说，“大哥，十八的任务，完成了。”
十四久久没有出声。
从跟随霍舟衍开始，兄弟几人便打定了只认这一个主，哪怕最后是为霍舟衍而死，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即便是早就做好了看破生死的打算，但是真到了这一刻才觉得，其实面对死亡，他们也不过是平凡人，怎么可能大方。
“痛苦吗？”十四问。
闻言，十七却沉默了。
痛苦吗？
这是他不想告诉十四的。
死状如何，便多少可以感受到痛苦几分。
他不做回答，十四也明白了。
药剂的可怕程度，又怎会轻松。
十四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着行李箱找了个洗手间走了进去。
“十七。”他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半晌才说，“三爷需要尹小姐，大于我们任何人。”
十七惊了惊，而后同样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他回答，“我相信，十八同样如此。”
将三爷这些年的付出看在眼里，他们渐渐明白，没有他们，三爷还是三爷，可若是没有了尹之夏，三爷或许会成为下一个霍珉，又或许会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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